戴小蛮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华美的碧色长袍,她理了理袖子,一头墨发用银饰挽起。
“小夫人,快些过去吧,一会儿盟主该催了。”夏柳小跑过来,走在戴小蛮身前带路。
戴小蛮点了点头,道:“好。”
她跟着夏柳出了客栈,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颠簸着缓缓行驶,戴小蛮坐在马车里把弄着手指。
那张白皙的桃心脸今日粉黛轻扫,清秀的脸在染了淡淡的胭脂之后,竟有一股媚色流露,额间半朵桃花花饰衬得整张脸面若桃花。不与往常清雅之色,今日扮得红唇皓齿,云髻峨峨,乍一看倒有几分气场。
戴小蛮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前一晚常贺说的那番话……
“今日金玉树亮相,必会引来很多不轨之徒,你可记得‘百家劫’?百家出动,必有大劫。”
月黑风高的夜晚,空荡荡的庭院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百家出动,必有大劫……
戴小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去想它。
常贺叮嘱她一定要留意身边的人,云箬这个身份一旦被人识破,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这是戴小蛮从头至尾背得最牢的一句话。
“我不要扮了!你把金子都收回去吧!”戴小蛮惨白着脸紧咬下唇,抬头对着站在黑暗中的常贺说道。
常贺轻笑一声,低沉的声音道:“走到这一步,你认为我们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直到他离去,戴小蛮都没有回过神来……
戴小蛮皱了皱眉头,伸手将轿帘掀起一个角,已经快到驻台,一清早路上就已经有很多人了。
她将袖中那支银簪取了出来,放在手上仔细看着。
以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好像一场梦,醒来却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痕迹,提醒着她,那场梦是真实存在的。
马车缓缓停下,夏柳走过来将轿帘掀了起来。
戴小蛮将银簪收起,下了马车,入眼便看见正与盟主说话的一袭紫袍的孤容雪。
他依旧穿着华美的曳地紫袍,一头墨发随意披散而下,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高挺的鼻梁下肉色菱唇轻启,长睫下一双眸子仿佛氤氲着雾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攥着一只玉饰,在见到戴小蛮后,他微微一怔,然后弯起嘴角。
“云箬,来了。”
戴小蛮点了点头,今日没有戴着面纱,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盟主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这抹惊讶很快消失在眼底,他看向戴小蛮,道:“等会儿你就跟着茕雪先生走,大会人多且杂,莫要跟丢了。”
戴小蛮看向孤容雪,又看向盟主,眨了眨杏眸点头道:“我知道啦。”
盟主勾唇一笑,又对孤容雪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拍了拍戴小蛮的头离开了。
戴小蛮捂着头,不满地嘀咕道:“每次都要拍我几下,不知道自己是断掌,拍人会很疼吗?”
孤容雪低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他向戴小蛮伸出没有攥着玉饰的那只手。
戴小蛮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中有些不解。
“跟我走吧,牵着就不会走丢了。”他笑道,宛若梨花初绽,美得有些耀眼。
戴小蛮怔怔地看向那只修长的手,她缓缓伸出手放在那只手上,下一秒,孤容雪将手握住,牵着她从人群中穿过。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戴小蛮双颊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发烫。
前方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翼,戴小蛮低下头任他牵着走着。
“姑娘!”人群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戴小蛮停下脚步,孤容雪不解地回过头去看向她,问道:“怎的了?”
“好像有人叫我。”戴小蛮抬头看向孤容雪,眨了眨杏眸。
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见过。
“姑娘!”声音再次响起,戴小蛮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朴素的布衣,一头长发用一根白条系起的俊美少年正向她跑过来。
戴小蛮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是你?”
“是你认识的人?”孤容雪低头看向戴小蛮,轻声问道。
戴小蛮点了点头,俊美少年抬头看向孤容雪,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他磕磕绊绊道:“孤——孤公子?”
孤容雪弯唇一笑,点了点头。他没见过这个少年,但江湖上有人认识他并不奇怪。
俊美少年顾不得其他,忙看向戴小蛮,说道:“姑娘,你看见我师父没?”
他师父?那个鹤发白须的老人?
戴小蛮想了想,怔怔地摇了摇头,道:“没见到,难道你们不是一起出行的吗?”昨日还好好的。
俊美少年脸上满是焦急,他忙道:“师父他老人家今晨就不见了,我去端水给师父的空隙,就找不到他了!”
失踪?
戴小蛮眉头轻蹙,抬头看了孤容雪一眼,孤容雪低头思量一阵,看向戴小蛮说道:“我去带他见文童,让文童带他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先辈。”
文童,是那个身穿白色锦衣头戴高帽的清秀男子?
戴小蛮点了点头,看向俊美少年,说:“你叫什么?”想了想,他应该不认识云箬,于是又补充道:“我叫云箬,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的。”
俊美少年抬头看向戴小蛮,答道:“我叫古然。”随后看向二人,欠身道谢,“多谢云姑娘,多谢孤公子!”
戴小蛮笑了笑,孤容雪摇头轻笑道:“不必客气。”低头对戴小蛮说道:“我带着他去找文童,你在这等等,我一阵便来,莫要乱走。”
“嗯。”戴小蛮点头应道,看着孤容雪带着那个俊美少年消失在了视线中。
孤容雪走了之后,戴小蛮就一直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仔细端详着过路人的装扮,倒也不缺兴致。
忽然罗裙被一物扯了一下,只听“刺啦”一声锦布撕裂的声响传来,戴小蛮忙低头看去。
一把剑柄勾着她的罗裙一角,被扯坏的一条锦布此刻正挂在那把剑的剑柄上。
戴小蛮刚抬头,就听到一道娇脆的女声先声夺人道:“哪有人杵在路上东张西望的!长双眼睛就是为了乱瞧吗?”一只纤纤玉手忙将那条锦布从剑柄上扯掉,生怕剑被弄坏似的。
入眼是一张娇艳的脸,女子一身夺目的红装,一头长发高高挽起,漂亮的脸上满是不屑与愤懑。红装女子身旁还站着一个浅紫色罗裙的蛮腰女子,蛮腰女子五官长得十分柔美,只是眼中也有不善的意味。
“是你?”戴小蛮皱起眉头,瞥了一眼被扯坏的罗裙。听她的语气,搞不懂的还以为是她的衣服被扯坏了。
这个女子不就是那个童掌门手下嚣张跋扈的女徒弟穆连衣吗?她旁边的那个浅紫色罗裙的女子也是和她一个师门下的,叫什么重笑。
穆连衣愣了愣,没好气道:“你认识我?”
戴小蛮将被扯坏的罗裙重新理了一下,幸好坏的地方并不明显。
她抬头看向穆连衣,轻笑一声,眨了眨眼睛,说:“南山派女弟子穆连衣,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不光是我,还有不少人知道你的大名呢。”
穆连衣的脸先是绿了绿,随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蛮腰女子重笑。重笑也是一脸的震惊。
要知道她们可是很少下山的,若江湖上真有人是这么想她们的,岂不是……
“你,你胡说!”穆连衣一把扬起手,“你一定是偷听了我师父的谈话!”
随便你怎么想。戴小蛮抬了抬眼皮,嘴角笑意不减。
“你想打便打吧,这里这么多人,他们都不认识我,可他们很多人都认识你呢,尤其是你们南山派。”戴小蛮一双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知道这个穆连衣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门派。
“师妹……”重笑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了穆连衣一眼,小声唤道。
穆连衣看了看抬起来的手,又看了看四周正朝这边看的过路人,没好气地收回手,愤愤道:“算你走运。”
戴小蛮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到底是谁先惹事的?
她轻笑一声,看着穆连衣手中的那把剑,说道:“真是好剑啊……”
穆连衣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将她的嘴巴封上,她大声道:“你说谁好贱?”
“你呀。”戴小蛮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指了指她手中那把将她衣服扯坏的剑,在穆连衣恨不得将她盯出千疮百孔的注视下说,“剑如其人,人如其剑。”
一旁的重笑听着也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好反驳。
“你叫什么?”穆连衣瞪着眸子看向戴小蛮,气势汹汹地问道。
戴小蛮刚要开口回答,耳边忽然传来孤容雪的声音。
“云箬。”
戴小蛮抬头看去,一袭华美紫袍的孤容雪正在不远处向她这个方向走来,那一头青丝披散而下,才是清风一吹,便落下无数落花,桃花瓣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长睫上,他轻轻一眨眸子,那花瓣便又飘落到地上去了。
一旁的穆连衣和重笑眼睛都快看直了,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孤容雪会与她认识。
“怎么了?”孤容雪走到戴小蛮身旁,轻蹙眉头,他先前便注意到这两个人一直纠缠着她,在路上大吵大闹,实在有缺教养。不留痕迹地舒展开眉头,他弯唇看向穆连衣她们。
穆连衣猛地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孤容雪,又一脸错愕地看向戴小蛮,她结巴道:“孤——孤公子?”
戴小蛮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一个个见到孤容雪都像丢了魂一样。
孤容雪颇为无奈地看了戴小蛮一眼,带着疏远的笑意对穆连衣等人说道:“马上平山大会就要开始了,我先带着云箬走了。”
说罢,又牵起戴小蛮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她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仙姑子云箬?还有孤容雪,竟然刚才和她们说话了!
穆连衣与重笑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平复下震惊的内心……
第二日,依旧是晴空万里,晌午已过,清风徐徐。
戴小蛮与孤容雪坐在驻台不远处的两张椅子上。中间摆放着一张铺设虎皮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一些酒酿瓜果,木桌后空着一个位置,是要留给比武大会上夺得第一名的人的。
驻台旁围满了人,驻台上手持长枪的守卫依旧排成两道纹丝不动的人墙,鼓声擂动,幡旗飘扬,盟主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谈着话,驻台上几个身娇腰软的女子跳着霓裳美舞。
戴小蛮按照孤容雪说的,挺直了腰板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
才坐不多久,就腰酸背痛,眼神打晃。驻台上,怀抱琵琶吹箫弹琴的都有,那些臂间绕着纱罗披帛不停舞动身子的女子时而绕成一个圈,时而排成一条线,看得戴小蛮差点儿睡了过去。
尽管十分无趣,戴小蛮却依然保持着一丝清醒,她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她高高坐在上方,就像一个供世人观赏的花瓶。只是这只花瓶是个赝品,戴小蛮心里敲锣打鼓,万分不安。
戴小蛮低下头,忽然注意到脚下有一处塌陷,她抬头看向孤容雪,微微倾过身子小声说道:“这台子下面是空的?”
孤容雪不解地看向她,抿唇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切都是汪护法和常护法置办的,我也不曾了解。”
戴小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正回身子。
孤容雪看着她轻轻一笑,长睫一扇,坐直了身子。
过了一阵,驻台上那些舞姬一曲结束,纷纷收拾收拾下了驻台。紧接着一身青色长袍的盟主上了驻台。
“本次平山大会要亮相的宝物,想必大家早有耳闻。”盟主看向四周,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驻台四方。
所有人都低下了声音,静静地看着驻台上的盟主,同时攥紧了手里的注条,隐隐希望所要展出的宝物是各自所赌下的。
盟主负手而立,嘴角带笑,道:“亮相的宝物,由比武大会获得第一的人展出。”须臾,在众人专注的注视下又道:“请天赐教钟公子搬出金玉树。”
台下众人大哗,有人喜有人悲。喜的人有抱在一起的,有仰天大笑的;悲的人有欲要拔剑自刎的,也有满地打滚的……
第一名竟然是钟奉月!预料之中,意料之外。
戴小蛮一脸诧异地看向孤容雪,孤容雪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回以轻轻一笑,抚平她跌宕起伏的内心。
银铃轻响,一抹白影与她擦肩而过,白纱帽下露出微尖的下巴,下巴上红润的菱唇微微扬起,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袍随着步伐飘扬,他手中轻轻举着一只通身金光闪闪的金盆,盆中一棵青木小树蜿蜒生长,小树上挂着一颗圆润的红色小果,他一走过,有种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之中……
虽然看不清脸,戴小蛮却觉得那抹笑意十分熟悉,从她身边经过时,戴小蛮感觉他似乎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那只金盆上……
这就是金玉树?
戴小蛮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金玉树不应该是通身都由金子或者宝玉再或者其他宝物铸造而成吗?为什么除了这只金盆是金子做的,别的丝毫看不出宝贵的地方?而且金玉树原来真的就是一棵土生土长的树?开玩笑吧……
“金玉树就长这个样?这也算宝物?”台下已经有人开始愤愤不平了,站起来开始大声反驳。
“盟主,不带这样忽悠人的,这要是能被称作宝物,我家院子里那两棵老槐树已经可以当无价之宝了!”接着有人开始起哄。
渐渐地,所有人都跟着闹了起来。
“就是!就是!”
……
戴小蛮有些紧张,她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孤容雪。孤容雪已经站起身来,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眸中满是忧心。
一旁的钟奉月已经坐了下来,他将金玉树放在桌上,又拿出天赐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金玉树,天赐剑,一物是植物,一物是铁物……”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均是看向他。
他在说什么?
戴小蛮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钟奉月。
白纱帽下,红润的菱唇忽然弯成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他轻声道:“金玉树的盆,乃是用金铸造,而天赐剑的鞘,不过是银炼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将天赐剑放在金玉树一旁,轻笑一声,又道:“所谓宝物也不过就是一种虚名,又有何需要在意的呢?”
语毕,底下鸦雀无声。
一只纤纤玉手将烛台上的蜡烛轻轻拿下,换上一根新的蜡烛。
一阵清风从小窗外吹进,将帷纱吹得微微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