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青草离离。
戴小蛮拎着饭屉向旧庙的方向走去。
离平山大会还有三天,茶馆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攒的钱也已经够用,索性将茶馆关了。
旧庙又变为以前的那个旧庙,寂寥且老旧,说不出的凄凉。
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快得只能听见风声。
戴小蛮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围,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她又低下头去向前走着。
没走两步,那道黑影再次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抓不住丝毫。
该不会是遇上劫匪了吧?戴小蛮心里变得有些没谱。
她身上也没有什么银两,光是拎着饭屉也能被盯上?
戴小蛮加快了脚步,谁料一阵疾风刮过,“哗”的一声,她被一股拉力拽走,接着嘴巴被人紧紧捂住。
戴小蛮瞪大了杏眸,紧紧抓住手中饭屉,来不及呼救,整个人便被拉到一棵树后。
“跟你谈一场交易。”耳边是一道低沉的男音。
交易?
戴小蛮瞪着眸子抬头看去,入眼是一双凛冽的鹰眸,此人一身黑色衣服从头包到脚,手腕被他牢牢抓住,戴小蛮皱了皱眉,嘴上的手才拿开。
“你是什么人?”戴小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那人沉默半晌,一双鹰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给你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
戴小蛮有一瞬间的心动,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个人她根本不认识,谈什么交易,万一是陷阱呢?
她想了想,道:“我不需要,你可以放开我了。”
黑衣人轻笑一声,看不清鹰眸是什么情绪。
“考虑好了,这可是一万两黄金。”
戴小蛮没有说话,黑衣人缓缓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人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一阵风吹过,满地青草发出婆娑的声音。
戴小蛮拎着饭屉跨过门槛向旧庙里走去,脑子里回荡着刚才那个鹰眸男子的话。
他为什么要找她交易?值一万两黄金的交易,又是什么交易?
甩了甩头,戴小蛮决定不去想它。
“娘子,你回来了。”见她进来,亓官无月迎了上来,红润的菱唇带着一丝浅笑。
戴小蛮点了点头,抬头便看见旧庙顶上那个破洞。她的思绪再一次游离……
晚膳后。
天暗得可怕,狂风大作,黑云压山,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烛影摇曳,昏暗的光照亮周围,人影也跟着晃动不安。
戴小蛮坐在桌前,将开茶馆赚的钱全部清点好,一一记在账本上。
耳边是风呼啸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外,门前的草被风吹得都向一边倒。
“滴答。”
一滴雨水从房顶的茅草中渗透下来,落在了账本上。
水滴很快在纸面上晕开,戴小蛮忙合起账本,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到一边。
她抬头看了一眼房顶,又低下头向里面看去。
亓官无月静静地倚在墙上,闭目小憩。长长的睫毛在双颊投下阴影,一身白衣已经沾上不少污迹。红唇嘴角上翘,一头墨发有些落在肩头,其余披在身后。
戴小蛮敛下眸子,再次抬眸,与一双漂亮的墨眸对视。
戴小蛮愣了一下,已经醒来的亓官无月正双眸含笑地看着她。
她将账本拿起来,走过去。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坐了下来,翻开账本,说:“这是我们赚的所有钱,整金在这,整银我也记了下来,还有一些碎钱我写在了背面。我把它全都交给你。”说完,又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将桌子上那只小木箱抱了起来,又走了回来。
戴小蛮蹲下身子打开木箱,里面银票和碎钱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将木箱推了过去,又说:“如果缺什么就买,不缺的话钱就留着,以后总会派上用场的。”
亓官无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戴小蛮低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亓官无月弯起嘴角笑道:“我们买房子。”
戴小蛮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说:“好,买间好的。”
亓官无月又说:“买好几间。”
戴小蛮顿了顿,小声道:“行,买大点。”
接着,亓官无月不语,二人又陷入一片死寂。
狂风过境,雨却迟迟没有下大,但那风声足以让人心中惊骇。
戴小蛮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她想了想,看向亓官无月,说:“我想回爹那边看看。”
那双墨眸与她对视,半晌,墨眸弯起,亓官无月轻声道:“好啊。”
戴小蛮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又低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在这等我,别跟来了,我过几天就回来。”
亓官无月沉默片刻,笑道:“好。”
“那我走了。”戴小蛮转了个身,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那双墨眸仿佛一直在身后看着她,戴小蛮抿了抿唇,跨过门槛后侧头看了一眼,一瞬间,与那双波澜不惊的墨眸对视。
戴小蛮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娘子,早点回来。”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像是自言自语。
她已经走远,那道声音被狂风吹散,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走了很远,戴小蛮回头看去,已经看不见旧庙。
她转回头,眉头轻轻蹙起,放慢了步伐,静静地走着。
前三个相公都是杰出的人才,给不了她感情,但能把最基础的一切都给她。但是她命不好,不讨喜,嫁了三次,被休了三次。
而这个相公的出现是她意料之外的。她本以为爹已经放弃为她找夫婿的打算,不料他的闯入改变了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
她喜欢平淡的生活,却不喜欢贫穷。
娘与爹感情十分深,却能接受爹迎娶二娘三娘,尽管她是出生得最晚的,尽管戴家没有男丁,爹依然对每一个娘的关照都无微不至。
爹能给娘想要的一切,也能给她们幸福。而她想要的,只是其一就好。
戴小蛮默默地走着,心里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
忽然一声惊雷在平地中响起,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戴小蛮反应过来,躲闪不及,雨点就已经狠狠砸下,她伸手用袖子挡着头,加快脚步跑着。
“我给你整个江湖……”
脑海中突然飘出一道声音。
戴小蛮愣住了,她渐渐慢下脚步,放下挡着头的手,雨水顺着头发落下,滑到脖颈处。
那间旧庙漏雨,他会不会被淋湿?
戴小蛮满脑子乱成一糟,心里隐隐担心起来。
不管他了,会武功的人总会有御寒的办法!
戴小蛮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可是……床被淋湿,睡觉怎么办?
戴小蛮又慢下脚步,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半晌,转身向回跑去。
找个晴天再走吧,反正日子还长……
跑过的地方溅起一地的水花,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有些疼。戴小蛮顾不得多少,护着头向旧庙的方向跑去。
当她跑回旧庙时,桌子上的蜡烛还亮着,雨水从墙角渗透下来。
戴小蛮扶着门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扫视一圈,唯独没见到亓官无月的身影。那只装着开茶馆赚来的所有银两的木箱静静地放在地上。
难道他已经走了?为什么钱不带走?
戴小蛮愣住了,她站直了身子,渐渐平静下呼吸。
戴小蛮寻了一处没被淋湿的地方坐下,她伸手掸了掸头上的雨水,想将鞋子也脱下,把里面的水倒出来。
手刚触碰到脚,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戴小蛮愣了一下,她坐直身子向前看去。
来人一身黑色紧身衣,头戴黑色纱帽,手上绑着黑色的布条,有些眼熟。
“你是之前那个人?”戴小蛮忽然想起来,之前从京城回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个鹰眸男子就是他。
戴小蛮警惕地看向他,他向前走了几步,在戴小蛮不远处停下。
“跟我做一笔交易,十万两黄金。”黑衣人低低地说道,高大的身子正对着她。
一道惊雷响起,白光乍现,映出了他高挺的身体轮廓。
十万两黄金?又涨了?
戴小蛮沉默不语。
十万两黄金,足够一个人过富有的生活一辈子了,是什么人开这么大价钱只为和她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又是什么交易?
戴小蛮想了想,抬头问道:“是什么交易?”
黑衣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空的旧庙中:“假装成盟主的小妾。”
假装成……盟主的小妾?
戴小蛮瞪大了眼睛,她抿了抿唇,果断拒绝道:“我拒绝。”
既然扯上了盟主就一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戴小蛮犯不着为了钱牺牲自己的性命。加上戴家本来就不缺钱,为了十万两黄金放掉自己的自由根本不值得。
黑衣人轻笑一声,纱帽后的鹰眸闪着凛冽的光。他似乎料到戴小蛮会拒绝,不紧不慢地说道:“百家劫,切莫告。”
“轰隆隆——”
一道惊天响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下得更急了。
戴小蛮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黑衣男子。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
如果她没记错,上次那个白胡子老人告诉她这句话千万要保密,泄露出去搞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如果是这样,这句话给这个人知道了,那么他……是在用这句话威胁她?
黑衣男子挑起嘴角笑着,半晌,缓缓说道:“有一类人,能读懂唇语。”
唇语是一种江湖秘术,很少有人会,一般读懂唇语的人都是一些杀手和偷消息的人。
戴小蛮抿了抿唇,看向他,说:“好,我答应交易。”
黑衣男子得意地笑了,道:“好。”
戴小蛮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道:“说。”
戴小蛮看向他,认真地说:“再给我涨十万两吧,我要二十万两。”
黑衣人身子一颤,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雨停了,夜万籁俱寂。
戴小蛮蹲在旧庙后用石块挖着坑,刚下过雨,土是松软的,不一会儿就挖好了。
戴小蛮将一旁装着银两的木箱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埋了几下,有些不放心,又将木箱拿了出来,用石块再挖深点,直到坑已经可以插到小腿了,这才放心将木箱放进去,最后用泥土铺得严严实实。
戴小蛮站起身拍了拍手,转身对着倚在墙边的黑衣人说:“好了,可以走了。”
黑衣人站直了身子,放下环在胸口的手,看了戴小蛮一眼,道:“你相公呢?”
戴小蛮被他问愣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走了吧。”
黑衣人没有再问,而是向前走着。
“到时候盟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就当你是他的妾。记住,不许露馅,否则身家难保,没人买你的命。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戴小蛮跟在他的后面,半晌,回道:“好。”
屋内,檀香炉冒着青烟,油灯发出轻微的声响,烛光摇曳。
雕刻着龙凤花纹的木桌上摆着几盘点心,半透的锦帷随意揽在一旁,一面铜镜中人影晃动,窸窸窣窣。
戴小蛮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那个女子,有些出神。
镜中女子身上披着绣着牡丹的红色长袍,白色里衣从胸口处露了一些出来,华美的锦衣拖在地上,一头青丝披至腰间,绾起的一缕用金簪斜斜插起,腰间垂下玉饰流苏,一张桃心脸胭脂淡抹,圆睁的水色杏眸下菱唇微张,小巧的鼻旁两片淡粉香腮,两点蛾眉如云舒展。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戴小蛮回过神来,忙转过身,坐到一旁的花笼凳上。
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桃色长衣的侍女,侍女见到她后微微一笑,走到她身前低头说道:“小姐,常护法说你可以随便走走,但不要走远。”
戴小蛮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问道:“常护法是谁?”
侍女低着头回道:“就是先前带你来的那位。”
那个鹰眸黑衣男子?他是护法?既然是盟主的护法,他为什么要和盟主对立?
戴小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点了点头,然后礼貌退下,门被关上。
戴小蛮倚在桌子上,手托着腮,轻叹一声。
不知现在爹娘和二姐怎样了,好久没有回去,竟有些想家。
还有一个熟悉的白影在眼前浮现,怎么也挥不去。
戴小蛮皱起眉头,不再去想。
她放下手臂,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门口站着几个侍卫。这里是盟主住的地方,戒备森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戴小蛮走出去后关上门,两旁侍卫并没有拦下她,她松了口气,放心地向前走去。
盟主住的地方很大,她所在的是二楼的一间偏屋。
下了楼,是一片明亮的大堂。
大堂空无一人,盘龙金柱顶天立地,每隔一处,便放上一盏灯笼,宽敞的大堂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