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天全一行到园林队时,已是傍晚时分。透过月色望去,远处是一大片胡杨树林,黑压压的。月光下的古牧地河,静静地流淌,流淌着歌声、琴声和欢笑声。
园林队西头的一片空地上,燃起几堆篝火,附近一带的农牧民已熙熙攘攘地落座,晚餐即将在这里举行。哈萨克族妇女还在赶制马奶酒,她们要用最淳朴的姐妹深情款待农建师的客人,善待自己的亲友。塬上到处弥漫着煮羊肉的香气,薄尔萨克(油炸面食)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金黄。园林队准备的瓜果堆得跟小山似的,孩子们手捧着西瓜,吃得满手满脸,胸前淌着红色的汁液。
园林队是垦区最偏远的连队,有小西伯利亚之称,是封沙治沙的前沿阵地。连队的大片土地与地方县镇接壤,可谓唇齿相依,有着手足般的关系。
富天全一行与哈尼肯一家,几乎同时到达。
师领导带领的工作组来金驼湾视察,除了生产,还要了解民情,包括民族团结、军民关系等方方面面的情况。虽然富天全没有要求什么,但谢冬的这种安排,是令人高兴的。
谢冬迎上前去,向富天全一行敬礼、握手,说:"师长辛苦了,路不好走。大家辛苦了,第一次来吧?谢秘书,你可够呛,这是小西伯利亚,没有公路就一机耕道儿,是又颠又远,吃不消吧?"
谢军说:"还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富天全说:"她想今晚要住帐篷城呢!"
谢冬说:"下一次来,就有招待所了,一定的。今儿帐篷倒是没有,可是得住办公室。刘队长......哎刘队长呢?"
"刘叔给谢军姐安排住处弃(去)了。"香妹说。
"刚刚还在呢吗?"谢冬说。
香妹小声道:"刘叔佛(说),尕老汉稍息靠边儿站哈(下),慷盼子前面的事情嘛,攒劲儿也好,单干也好,嗯,有谢冬嘛,有谢冬。我悄悄,一边(嗷--呕--)凉快去啦。他刚才给我佛(说)的。"
谢军问道:"你们说的刘叔--刘队长,我总想着是在哪里见过;是那个叫刘管理员的尕老汉吗?前些年赶着马车进城送东西来着?"
"是他。"谢冬道。
香妹说:"走(就)是的,一老地吆马车哩嘛,鞭子甩地啪啪地,听起来像打枪。唉,我跟你佛(说),尕老汉的酸曲曲呀,唱哈(下)地歹地很。一会会让他喝夯(上)点尿沸沸(水水),他就来劲儿啦。咕唧咕唧,让他出节目。喂吁--呀,唱地那个骚情地呀,绕丫头子地呢,好听零干了。"
众人就又笑。
谢军一把揽住小香妹,说:"我们老弟儿好可爱哟!"
小香妹扫了一眼谢冬,低声说:"喔哎姐,把人羞地一个还(嘿)。"
富天全一行和哈尼肯夫妇先后就座,冬巴克鼓声和唢呐声便响彻云霄。
哈尼肯怀抱着东不拉,唱道:
尊贵的客人们,尊敬的师长,
我们是朋友,曾是友好邻居。
天全的仕途正走向阳关大道,
却永远是我们的手足兄弟。
众人唱道:
啊依哟,啊依哟,
哈伊,我的手足兄弟。
哈尼肯唱道:
当年你只身一人啊乘风而去,
如今你身边有了娇美的爱妻,
请你接受我们衷心的祝福吧,
爱情之树常青,事业之园常绿。
众人唱道:
啊依哟,啊依哟,
哈伊,一路常青常绿。
哈尼肯唱道:
谢冬啊他是我们的儿子娃娃,
他待乡亲犹如父兄般的情谊,
这小子却让我们整天肚子胀,
他的身边为啥洋缸子没有呢?(洋缸子,维吾尔语,媳妇或女人)
众人唱道:
啊依哟,啊依哟,
哈伊,为啥没有洋缸子?
哈尼肯唱道:
尕老汉队长啊此刻你在哪里?
干一杯吧,请你唱一支酸曲。
兵团和地方群众如鱼水情深,
我谨向园林队再次表示谢意。
众人唱道:
啊依哟,啊依哟,
哈伊,再表示谢意。
园林队的人开始起哄:"刘队长--来一个!来一个--刘队长!咕唧咕唧。"
尕老汉--刘雨村队长,这时没有露面。他真的在给领导们安排住处,并且,真的遇到了难题。
木工们正在将一株胡杨树锯成木板,好在天热还不需要太多的棉被。
刘雨村的陕北小曲,原本是说好了的一个节目,富天全还在金驼湾任团长时,就听说过。刘雨村的陕北小曲唱的怠,这会儿大伙都充满了期待。
但是,刘雨村还是没有露面。后勤方方面面的事儿,还真的只有他尕老汉利索呢。
先是贾秀芝就忙出一头大汗,她要在家里为谢军支一间铺睡。收拾停当了,才又想起还有夏丹的铺位。卫生所要安排给富师长休息。
月亮已经升起在夜空。
透过胡杨树梢,一眼望去,月亮似乎在似圆非圆之间。
篝火边的人们还在拉歌。
"一,二。--来一个!"
"来一个--刘队长!"......
谢冬慢悠悠地走进火光里,手一扬,唱道:
想你(那个)想的(呀哈)一回回,
隔三(那个)岔五(呀嘿)拢一堆。
白日里想你咽呀咽口水,
黑夜里想你啊没有瞌睡。
夏丹微笑着走上前来,唱道:
想你想的一年又一年(哪),
初一到十五啊月缺月又圆;
前世修哈(下)地绿洲缘,
屯垦戌边(呀)一搭里恋。
小香妹围着夏丹舞着跳着,唱道:
心里头有话话呀口口难开,
有个字说出来呀翻江倒海,
就让它随着冬麦深深地埋,
羊蹄蹄踏来呀牛脚脚踩呀。
谢冬、夏丹、香妹合唱:
心相连情相恋一年又一年,
天黑风高啊,总会月儿圆,
兵团儿女(呀哈)战百年,
挥汗(呀哈)三万六千天。
这时,园林队队部的电话骤然响起。
在团部与园林队之间的便道上,通讯员策马飞奔。
众人的歌声震撼着绿洲大地: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通讯员跳下马背,跑步到富天全面前:"报告师长,接到司令员命令,请您立刻赶回师部,有紧急事宜商议,谢冬团长也一同前往。"
富天全环视了一周,招招手说道:"执行命令,走!"
接着又小声对谢冬说:"悄悄地,不要打扰大家的兴致,你先走。"
"好的,师长,我坐香妹的车。"谢冬答道。
谢冬走后,富天全和工作组的人交代了几句,便向谢军使了一个眼色起身。
吉普车已经发动。
谢军踌躇了一下,说:"哎,刘队长,刘叔呢?"
富天全将头伸出窗外:"谢军,以后找机会再来吧。"
正在队部值班的刘雨村,接到催促富天全回城的电话,发觉谢冬已经起程。
他走出办公室,正逢麦西来甫歌舞达到欢腾的高潮。
谢军依依不舍地回眸,转身上车。
她摘掉了军帽,黑油油的辫子落下来,在肩上拍打着,显示出好看的曲线,这一优雅而又熟悉的身影,把尕老汉又带回"骆驼刘"的那个年月。
"香香--!?"尕老汉刘雨村心中一震。
吉普车卷着烟尘呼啸而去。
"谢--香--香--!"刘雨村高声呼叫道。
车中的谢军探身说:"天全,你听,我大在喊我。"
"香香啊--!"
"是我干大!"谢军说。
"谢--香--香......"
"你听,你听。"
"嗯,是好像是有人在喊。"
"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