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分派到业务庭了,你去找经办法官,你是个小律师,也没什么来头。法院那么多人,有话不敢说,有钱不敢送,谈几句案情人家就轰你走,怎么办?——跟他要个私人号码。他要不给,或者让你打办公室电话,这事没戏了,按法律办吧。他要肯给,这就有一成指望了;你拿了号码也别耽误人家时间,给他发条短信:某法官,我是某案的代理律师某某,刚入行,没什么经验,希望您多多指教。他要不回,这事没戏了,按法律办吧。他要肯回,这就有两成指望了。律师行的信息都是公开的,自己不了解,可以找别的律师问:某法官最喜欢什么?如果喜欢酒,你就买瓶二十年的茅台;喜欢茶,你就弄点上好的龙井、碧螺春;喜欢女人最简单,满街都是卖的;如果他喜欢文学——这样的法官我还没见过——你就拉个诗人作陪。了解清楚再给他发条短信:某法官,周末有没有空?想请您帮个小忙。有人给我一瓶酒,据说挺贵,但不知道真假,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他要不理你,这事没戏了,按法律办吧。他要肯接招,这就有三成指望了。只要他肯出来,一定做好了心理准备,你点一桌子菜,口口声声叫他老师。茶和酒怎么鉴定?——喝了!女人怎么鉴定?——干了!喝了干了他就欠你一份人情,也别急着谈案子,交朋友要像交朋友的样子!喝美了,干爽了,恭恭敬敬送他回家,都是明白人,谁心里没个数?这就有四成指望了。改天你再约他,也不用铺张,四菜一汤就行,也别去太贵的馆子,没那个必要。让当事人准备好红包,扎扎实实地送一笔钱,他要不肯收,转身就走,难道你拉住他?这事没戏了,按法律办吧。如果他只是嘴上拒绝,身子不动地方,这就有五成指望了。这顿饭别匆忙结束,吃上几个钟头,法官总得上厕所吧?你把钱放到他包里。吃完喝完,该分手了,你拍拍他的皮包,说某法官,那案子就请您多费心了。他要立马开包检查,把钱退给你,这事没戏了,按法律办吧。如果他只是微笑点头,却不开包,那就有六成指望了。剩下三成都好办:基本事实、材料组织、法庭辩论。为什么只有九成?——记住我的话:天下没有必胜的官司,做到九成熟透,便是律政精英!”
那天的聚会场面十分隆重,座中衣冠似雪,都是名流:银行的杜行长、公安局的陈局长、计委的刘主任、正阳房产的钱老板,还有一位省佛协的元真和尚。此僧级别最尊,正厅级长老,比海亮整整高出一个级别。这场合不能没有美女,请了九个大学生,穿插着坐在绅士身边,笑脸朵朵如花。我的那个叫许欢,眉眼有几分酷似刘亚男,只穿一条吊带裙,腰肢柔软无比。胡操性是文明人,请客照例是西餐。有1982年的拉斐红酒、北海蝶鲨鱼子酱、一碟黑不溜秋的蘑菇,学名叫松露,据说贵如黄金。正菜是一条巴掌大的鱼,生不生熟不熟的,又腥又骚,还有股汗脚味,吃得我恶心欲呕,不过料知价格不菲,倒也不敢多话。饭后是正宗牙买加蓝山咖啡,胡操性郑重声明:“在座都是兄弟,谁他妈都别装逼,今晚豪赌一场,以后兄弟们一起进步,一起发展!”然后祭起法宝:“我大哥本来也要来,不过他刚调到省委,升官了就牛逼,不理他!”众人个个敬畏,说胡书记太忙,别麻烦他了。这时杯盘撤下,佣人铺上墨绿色的大台布,豪赌正式开始。元真和尚推辞,说我就不上了,你们玩,我看看就行。胡操性白他一眼:“在澳门你都玩了,这次全是自己人,怕什么?”旁边的美女拽着袈裟撒娇:“你上嘛,你上嘛,人家还没玩过这个呢!”众人哄笑,陈局长直揉肚子:“上,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师父跟她玩玩这个!”老和尚秃头艳红,宛如月宫玉兔的捣药杵。说话间一摞摞的钞票已经堆上了桌面,赵娜娜开始发牌。现在上流社会都玩Showhand,俗称梭哈,五张牌比大小,底注一千,上不封顶。我以前只在电影上见过,感觉十分新鲜。第一把是烂牌,黑桃4、方块J,没什么可赌的,痛快赔了底注。第二把开场来了一对9,刘主任牌面最大,开口叫一万,几家同时丢牌,上家的颜常山跟了一万,到我了,干脆加倍叫两万,元真和左季高相继出局,陈局长犹豫半天,还是跟了,接着到钱老板,此人财大气粗,一下叫到天上:“十万!”几个人都傻了,异口同声地谴责:“天这么早,你他妈就敢脱裤子!”说得美女们粉脸羞红,场上玩家纷纷丢牌。我额头见汗,心想只带了二十五万现金,这么搞下去,几把就得清袋。旁边许欢端过茶杯,我喝了一口,顺势搂了搂她的细腰,触手温软滑腻,感觉心旷神怡。
重新开局,这次我是AQ搭子,牌面最大,轻飘飘地叫了个五千,众人都笑我胆小,纷纷跟上,接着发牌,我成了牌面一对Q,不能示弱,一下喊到五万,几家都跑了,只剩下我、钱老板和颜常山,我细看形势:钱老板黑桃J、9,估计想求同花,颜常山是4和K,说不定有一对。接着发第四张,我是黑桃10,钱老板梅花8,颜常山红桃5,牌面还是我大,接着叫五万。钱老板抢牌:“二十万!”颜常山怏怏丢牌。我心想这胖厮最多一对J,还他妈敢冒充大个的,跟二十万!果然老天开眼:又是一张10。钱老板摩挲半天,缓缓掀开底牌,牌面8、9、J、Q,很像顺子。我翻开那张A,牌面还是一对,他来劲了,狠狠拍下一张支票:“五十万!”我立刻软倒,头上汗水直流。老胡看得明白:“钱不够吧?我这里有!想跟就跟,不想跟丢牌!”我一狠心:“那你借我一百万!我跟五十万,再加五十万!”许欢眼都瞪圆了,胡操性起身要开保险柜,钱老板摇摇头:“不用了,我他妈什么都不是。”场上一片惊呼,我长吁一口气,抓起一把散钱丢给许欢:“拿着,买裙子去!”她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这一把赢了八十四万。接下来我十分谨慎,玩了十一把,每次都是率先出局,只赔了一万多的底注。元真果然是高僧,赌得极精,不管大牌小牌,脸上佛光不改,拿一对K唬走了刘主任的3条6,稳稳收进三十多万。中间左季高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牌风大变,牌面一张独A就敢喊五万,连钱老板都吓跑了。我估计是一对A,犹豫半天,想今晚非比寻常,真要把这一百多万带走,以后律师别做了。也罢,输给他算了,反正是赢来的,悖入悖出,没什么心疼的。
“十万!”
“跟!”
“二十万!”
“还跟!”
美女们惊呼不已,元真连称善哉。我看看场上形势:左季高牌面A、Q、9,我是4、J、7,第五张牌发下来,我又是一张J,他露出一对9。我笑了:“这下该我说话了吧,二十万!”他也笑:“你还剩多少?”我说大概五十多万,他点点头:“好,五十万,梭你妈的哈!”许欢吓得直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对面的胡操性施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把所有的票子一股脑推了出去:“我就不信你有两对,来!”
左季高哈哈大笑:“说得好,正是两对!”说着啪地掀开那张暗A,满室惊呼。我把牌一混,缓缓坐倒,连连捶自己的大腿。许欢抖得像块凉粉,左季高十分得意:“老魏,这下破产了吧?”我满面悲愤:“左庭长,你晚上小心点,我这就出去找棍子。”众人哈哈大笑,胡操性叫赵娜娜:“老魏输光了,换副牌,咱们继续!”我拱拱手走出门外,心里又愁又喜。一会儿想:他妈的,二十五万就这么没了。一会儿又想:那可不是二十五万,而是一百多万,姓左的收了这份大礼,以后当了副院长,总该记得我吧?这时许欢也走出来,疑疑惑惑地问我:“你们真赌还是假赌啊?”我说当然真赌了,你没见我输得多难受?她撇撇嘴:“少来,你明明是3条J!”这姑娘居然是个内行,我赶紧嘘她:“知道就行了,别瞎说!”她无限向往:“哇,一百多万,要是——”还没说完,只听里面轰然暴响,我赶紧进去,看见首阳分局的陈局长搂过一大堆钱,旁边的钱老板正在写支票,元真拈着佛珠给美女上课:“哎呀,这叫fullhouse,又叫佛爷,好大的牌!”
一直赌到午夜,厨子端上夜宵。男的是鱼翅,女的是燕窝,元真吃斋,只要了一碗素面。一群人边吃边议论,胡操性恨恨有声:“颜主任,你的牌肯定有鬼!居然弄出个‘同花’来,还他妈有没有天理?”颜常山慢条斯理地回答:“牌是你家的,荷官是你找的,我怎么可能搞鬼?”旁边美女帮腔:“对呀,我一直看着呢,有鬼也是你搞的鬼!”无心人吐露真言,众人十分尴尬,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几个人同时找到了灵感,刘主任大笑:“哈哈,老婆查岗!”杜行长摇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肯定不是老婆!”我摁下通话键,听见杨红艳幽幽的语声:“收到传票了,我能不能跟你谈谈?”
大鱼咬钩了。我出门讲了几句,回屋深深一揖:“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我先告辞了。”许欢腾地站了起来,胡操性一脸坏笑:“什么急事,赶去洞房啊?”陈局长指着许欢连连摇头:“他输了那么多,火气肯定很大,妹妹,你惨了!”众人大笑,我搂着她上了汽车,路上想起那一百多万,心情又是一阵低落。进入市区了,我问她:“你哪个学校的?先送你回去吧。”她嘟着嘴:“宿舍门早锁了!”这意思太明显了,我突然烦躁起来,想真他妈的,怎么连起码的矜持都不会?这跟卖肉有什么区别?嘎地踩住刹车,一指车门:“下去!”许欢脸都白了:“你怎么了?我……我做错什么了?”我知道自己失态了,摇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以后别来这种场合了,没一个好人。”她握住我的手:“不会,你就是好人!”我苦笑:“我比他们更坏,你下去吧,就算宿舍门锁了,总有办法叫得开,对吧?”她红着脸走出去,我重新发动汽车,看见她一脸迷茫,瑟缩着站在清冷街边,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是农村出来的,只有十九岁。我想: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交易,女人看男人是提款机,男人看女人是绞肉机,而真情不过是一粒无用的眼屎,弹去后依旧明眸善睐,盈盈如水。
在电视台门口停了车,杨红艳急步而来,一上车直奔主题:“你们究竟要怎么样?”我信口胡诌:“已经联系了十几家全国媒体,下周就开新闻发布会。”她急了:“那我……那我还他些钱行不行?”我问她打算还多少,她撩撩头发:“三十万够不够?”我说恐怕不行,按贺老板的意思,最低也要一百万。她大怒:“放屁!你们讲不讲理?我……我豁出去了我!”我心中暗笑,慢悠悠地岔开话题:“你还记得任红军吧?”她愣了愣,脸一下红了:“记得,怎么了?”我说他骗了贺老板八百万。说着打开CD,偷眼观察她的反应。杨红艳皱眉半天,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笑起来:“现在只有你能把任红军钓出来。”她插话:“怎么钓?”我说只要一个电话,到时候我给你号码。她点点头:“那……老贺这案子怎么办?”我说只要你帮了这个忙,我保证没有新闻发布会,也不用还他一分钱。她半信半疑,我说来,我们拉钩。她十分豪放,钩住我的小指狠狠地摇了两下。这时一辆白宝马缓缓开来,我扭过头,发现胡操性笑容可掬,后座上两个女人,一个是赵娜娜,一个是漂亮的女大学生。我问他们是不是要大被同眠,陶陶共乐,胡操性笑而不答,赵娜娜满脸寒霜,那个女学生缓缓抬头,神情一半无奈,一半欣喜,目光清澈如水,身体却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