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瓷脆透明的物质,不轻易和任何化学试剂发生化学反应。由它组成的玻璃杯里放上不同毫升量的液体,可以在杯沿敲击出清脆的乐声。
是B型血的夏岸,性格解析上说,B型的人,表面很坚强,其实心脆弱的像由玻璃制成。
从小都在为妈妈想啊,没有不听话的时候。就连父亲被枪毙的时刻,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离家出走的举动。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夏岸还是夏岸,那个少年,依旧在窗台前努力地学习着,反复背诵着哪日学过的文言文,做着冗长的数学题,用塑料直尺敲击木制桌面……永远以最完美的表象呈现在母亲和他人面前。
是那个夏岸,隐忍的夏岸。
他的名字,无数优异的代名词。
此时,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隐隐作痛。就连表面光鲜的“赴澳大利亚的交换生”,也不过是需要金钱去做背后的支撑。
这个世界能不能某一天不再和钱扯上关系?!
屋顶。
九月的璀璨星空,偶尔会有难得遇见的英仙座流星雨划过版图南部晴朗的夜空。
“小晴,我真是郁闷死了。”夏岸用右手勾住洛栀遥的肩膀,把她柔弱的肩揽进自己的怀抱里。
坚实而有力却又不乏温柔的怀抱。
“怎么……?”洛栀遥看着夏岸的眼睛,好像是让自己着迷。但后来意识到是夏岸不是流源,目光慌张地逃窜开了。
“去澳大利亚当交换生啊,八千块,我妈哪有那么多钱。”夏岸说,“我妈和邻居关系本来就不好,怎么可能借得到,但她又不想让我失去这个机会。”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洛栀遥问,“要八千啊……”
“是啊,飞机票和签证,还要办护照。”夏岸说,“真是麻烦死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个。唉,我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呃嗯?”
“那个,米鑫阳,你喜欢他吗?我看他对你好像很好的样子,你们看见对方的次数,绝对比我在学校碰见你的次数多。”
“不喜欢。”洛栀遥吐吐舌头,“你还问我嘞,你收到的情书是不是可以塞满抽屉啊,反正你抽屉里又不用塞那些无聊的课本的。”
“是不少,可是我从来不看。”夏岸说,“哪天你给我写一封情书的话,我一定看,顺便纠正下你的笔误,而且肯定倒背如流。”
他轻轻地扭过她的头,闭上眼睛凑上双唇亲吻她。
荷尔蒙作祟。洛栀遥情不自禁地用双手环住夏岸的脖子,仰头配合着,是暧昧的角度,吹着脸颊微风吹乱了她飘散的长发。
她对他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生成了一种叫“爱”的物质,哪怕她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是苏慕晴的替代。没关系,只要身边的人一天不发觉,她就能够替代苏慕晴一天。
后来想起,真是好罪恶。
寂静蔓延至各处角落,如同顺着纹路流淌的一瓢清水,漫过我们胸口的喘息。是不是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的恶作剧,那颗小小的爱的种子,播种在温暖的心口。
有那么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洛栀遥再次习惯性地握紧了脖子上用红绳子拴住的金锁吊坠。
是从某处往外渗透的越来越强烈的想法,偏执的洛栀遥想到就一定会去做的啊。
[05]
从典当行出来的时候,西边的云彩被勾勒上了金边,地面浅浅浮动着夕阳时的尘埃。
洛栀遥知道那是纯金,姨妈曾在某次愤怒的时候从她的脖子上扯断那条红色的细绳,把吊坠拎在洛栀遥的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洛栀遥眼前浮现出点点金色的光线。姨妈挑衅地说道:“你去找你妈,你滚去找你妈啊,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妈有钱给你买纯金,我没钱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去找她跟她团聚啊!”
因为是纯金所以大概很值钱,刚出生的时候纯金好像还没有那么贵吧?
裤子口袋里是厚厚的把金锁当掉换来的一千五百块钱。
在某个纯净如水的夜色里,洛栀遥亲手以苏慕晴的名义,把这一千五百块钱塞进了夏岸的口袋里。
她说,这是我能做的。
“你告诉我,这钱哪来的?”
她用那样柔弱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这是我妈妈给我的。
“你妈?”夏岸想,怎么可能就轻易借给他一千五百块。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妈妈,是我妈妈给我的。
——不是妈妈,是我妈妈给我的。
好像逻辑不是很通顺的话,让夏岸费解,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怎么问,她也还是不说。
她只是淡淡地说,夏岸,钱一定要拿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这钱就是我妈妈给我的。
洛栀遥愣神,突然想起刚来落云的时候,是为了寻找臆想里的友谊,而真正来这里苏慕晴却不见了,之后发生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眼前的夏岸竟一无所知……鼻子里涌出一种酸酸的感觉。
对啊,苏慕晴到底去哪儿了?
曾在某一时刻想过,等苏慕晴回来,她就回到寂城,可是为什么苏慕晴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她到底去哪儿了呢。她的心情恢复平静,却夹杂着化解不开的疑问。
夏岸回到家,看见母亲眉宇间的愁苦,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千五百块钱,放在母亲的手上:“给你,老师知道我们家里困难,从班费里拿出了一千五作为爱心基金的捐款,拿着吧。”
母亲的复杂表情里到底汇集了些什么?
——极不情愿地敲开奶奶家的门,厚着脸皮问她借八千块。只听爷爷奶奶凶狠狠地回复,夏衍生已经死了你还来找我们干什么!这么大一笔数目,我们不借!你也不看看你们夫妻俩到底干了什么,要什么没什么,连儿子出国的费用都拿不出!我们早就说过和你们断绝关系,你别想问我们借一分钱!只听见门被摔着关上了。是啊,三年前就断绝了关系啊,两老口子差点儿被气死了!不死也疯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天连着去了三次邻居家,邻居终于心软了,才答应陪她去银行取钱。但是要写借条,要在三个月之内还清,不然就加收一天百分之五的利息。
……一定丢掉了所谓的面子吧。就算夏岸的成绩再怎么增光添彩,总是有些长舌妇在家门口说那些很讽刺的话。
母亲顿了顿,后来表情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只有夏岸看得出来的变化,是得到了宽慰的放松。
夏岸走回房间整理一会儿要去学校的书包。
撒了一个好烂俗的谎,母亲并没有发觉。
在学校度过的周日的夜晚,变得毫无声息的漫长。
[06]
是同一个时刻。
睡觉的时候刻意摸了下没有戴金锁吊坠的脖子,空空的,好像很奇怪。刚才在家里的时候,母亲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问她,你脖子上的吊坠怎么不见了?
她支支吾吾地找借口,说收起来了,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总是摇来摇去的不方便,而且学校也开始查首饰吊坠了,说是不允许佩戴。
母亲没再多问,洛栀遥的心底“咚咚咚”蹦得很快。
见母亲转身,她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平静的一个月过去了,落云市慢慢地有了秋天的感觉。上课的时候,打开的窗户经常吹进来阵阵秋风,卷起落在教室地上的小片纸屑。
这天夜里,不知是谁睡前忘记关上了寝室的窗户,呼呼的风穿越整个寝室,把上锁的门吹得阵阵响,在门框之间有小幅度的摆动。
“栀遥——栀遥——你在吗?你听见我在叫你了吗?”耳边有窸窣的声音,是一成不变的一样的声音环绕在耳畔,打破夜的寂静。洛栀遥开始左右翻身,把高高的上层木床摇得发出轻轻的吱吱声。
“你快点儿回去吧,她在等你,她要见到你——”
“栀遥——栀遥——你说话啊,喂喂,你听见了吗?——”
……是谁从空中扔下来打碎的玻璃,哧啦,碎成四分五裂的玻璃片,扎伤了青春曾经小心翼翼的脚掌。
是血红的,血肉模糊的疼痛啊,曾将我包围,像是海水汹涌袭来,海水漫延过头顶。
“快回去吧——她在那里等你啊。”
有没有真实性?
喧嚣降为平静。
波澜不再漾起。
[07]
来落云,也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那个声音的指导,让我变得疯狂起来。青春的路口可以放纵,可以迷失,可是……也必须在适当的时刻回头,写下平淡的收尾音符。
回眸,便是能够包容自己的港湾。
——洛栀遥
洛栀遥发觉夏岸一天天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重要得像是将自己吞没,不可割舍。
有一天必将取代流源的位置。
也能够傻傻地变得真实,告诉自己,夏岸才是所爱。是以洛栀遥的身份爱上夏岸的,和苏慕晴爱上了同一个男生。
——怎么办?
当有一天和他接吻的时候心里不再有了抵触,忘记了流源的叮嘱:“和夏岸接吻不许真心”,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恋上了他发梢的薄荷香味,甚至罪恶地眷恋起了他怀抱里的温柔。
——怎么办?
当有一天做梦的时候,梦见阿佛洛狄忒在洛栀遥的耳边呓语,我亲爱的少女,请你承认这个美好的事实吧:你爱上了夏岸,他是你的阿瑞斯。
呐,真是罪恶。
某天,教室里一个叫苏慕晴的女孩子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母接到学校的电话,高血压犯了,直接倒在了床上,唯有泪千行。
米鑫阳逼问夏岸苏慕晴的去处,夏岸闭上眼睛,久久才说,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米鑫阳对着夏岸大吼:“你的女人你居然弄丢了!”
“是!因为是我的女人!所以我弄丢了她我会找回来的!和你没关系!”夏岸抛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然后沉默,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夏岸的悲伤无人懂。
他经历了太多悲伤。
原以为在六月末准备出逃的盛夏把她找回来了,可是,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找不到了。
初薏捏着手里的三封信,其中两封是给夏岸的,一封是给米鑫阳的。是苏慕晴昨天给自己的信笺,叫她帮忙转交,她的脸上满是红彤彤的羞涩。“呐,初薏最好了,帮我转一下呗。”
谁知第二天她就没有来学校。
初薏找到了教学楼C楼六楼的教室,崭新的金色班牌上是黑体“创新实验班”的字体。
“苏慕晴给你的,还有一封要转交给她妈妈的。”初薏说。
“你是谁?”夏岸激动地摇了摇女生的肩膀,“快告诉我苏慕晴去了哪里?!”
“夏岸你别激动!”初薏摇摇头,“不知道,我也在找她。”
说罢女生下楼走回教室。
原来苏慕晴的离开,会让那么多人陷入灰黑色的焦急里。
洛栀遥会有这样的能力,让一些生命中充当过客价值的人,为她的离开而费解抑或是激动,对于她,这些理由便证明了她存在的痕迹。
并不只是那个一天到晚被姨妈“鸡蛋里挑骨头”训斥的女孩。
并不只是那个会臆想,爱做白日梦的女孩。
[08]
头戴不知名粉红色野花的少女在湖的对岸,为你唱着最美的青涩歌谣。
黄昏像是酥黄的圣水,落日躲在西边的云彩之后为你关上最沉重的门。
哎呀呀,是哪个少女要离开?
呼啦啦,是哪个少年在徘徊?
[09]
请允许那些青春里驻足过的人们,被我叫做“亲爱的你们”。
还记得吗?
——某一个六月夏至的细枝末节,高大的梧桐树叶遮挡着刺眼的阳光。抬起头,用手挡住眼睛,眼光依旧透过素白手指间的缝隙撒进谁的眼睛里。
出逃的少女奔跑过落云木槿巷里厚实的青石板路,去寻找一个叫做苏慕晴的挚友。
她是她的另一半生命里的希望之光。在漫长犹如北极冰凉的极夜里,苏慕晴的出现就像是看到了飘过的极光,之后逐渐弥散开几个月都不会更迭的白昼。
后来!突然!苏慕晴就不见了!
硬生生地被谁扯住了少女栀遥皮包骨头似的手腕,吉普车撒下的烟尘随风飘散至城市的各个角落。
……
往下依次顺延的日子,终于在今天终结。
喂,你知道苏慕晴在哪么,真正存在的那个苏慕晴去哪里了吗?
——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少女低下头,兀自悲戚。
谁肯听我呓语。谁肯明白我的臆想。谁能听懂我在夜里呼喊的那个名字。
初薏,你会听吗。
流源,你明白吗。
米鑫阳,你懂吗。
夏岸,你们都能够理解吗?
[10]
当砂时计反复颠倒,从玻璃透明的表面向天空望去,我终于看见了世界最原来的样子。
——洛栀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