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亲终究没有回去。她收拾好行囊,跨出门槛,回头看我的刹那,看见了桌上的琉璃飞天像。清泪成行,映辉着琉璃,美得让人心酸。母亲说,“这辈子,琉璃是我的陷阱,进去了,永远都出不来。”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却充满了无限的忧伤和无奈。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都不愿意忘记的。
日子依旧如此反复,直到马队的再次到来打破了宁静。
宣旨的宦官说,皇上封后,普天同庆,着苏远瓷烧制“七宝浮屠塔”,以贺天下。父亲欣然领旨。母亲的脸色却在转瞬间变得雪白,和父亲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她清楚地明白“七宝浮屠塔”的意思!那是所有琉璃人心中不可触及的梦啊。传说,只在两百年前现世,后被迎入阿房宫,不知所终。
那次的马队走后,父亲没有喝一滴酒,他不分昼夜地在纸上画着草图,状若疯癫。他雪白的袍子变得灰黑,满脸胡楂,再也不是那个母亲初见之下如遇琉璃的男子了。
我记得那个夜里,父亲偷偷的哭泣,拼命地压制住声响,却咽呜得更加凄切。我直到现在都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哭泣,或是为了制不出宝塔的遗憾,或是害怕皇上怪罪连累了母亲。
离马车再次到来不足一个月的时候,父亲终于决定开炉。熊熊的火一直燃烧了整整七天,父亲便寸步不停地守了七天,可是宝塔仍然没有成型的趋势。“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喃喃自语:“莫非真要血祭?!”
母亲默默无语,看着父亲在短短七日内竟生了一层白发,心里无边酸楚。又过了两日,宝塔依旧未能成形。父亲双目血红,整头的长发白了一大半,映照在火红的光焰里,美得决裂。母亲从房内走出的刹那,我惊呆了。她穿着压在箱底多年的嫁衣,长长的流苏,绣着凤羽的袖,头发盘着繁杂却美丽的髻,泛着流彩的水晶簪子,赤着脚走向父亲,宛如江南最美丽的新娘一般。
父亲望着她,眼神空洞。母亲却牵出一丝笑容,好像春风拂过,冬雪消融。然后一个纵身,她投入了火炉。
四周寂静。
母亲像莲花一般,被火舌包裹,迅速枯萎、凋谢……
父亲尖叫——成了!
“七宝浮屠塔”出炉。漫天的光芒映辉天地,七层的塔中尽览尘世百态,奔驰的马、翱翔的鹰、飞天的女子、祭神的男子……父亲的眼里满是泪,“成了,琉白,终于成了!”
我的心里却是空空的,对着宝塔,我轻轻呼喊:“娘——”我只是这么轻轻地喊了一声,宝塔仿佛有着回应一般,从塔顶开始破裂,渐渐化作片片弯月,零落在地。
父亲的脸变得死灰,满头长发如雪。他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许久,许久,他突然张口喷出鲜血,萎顿在地。
我收拾起琉璃碎片,带着妹妹,去江南寻找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