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无衣,我还是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眉角上扬,说不出的喜悦。无衣姗姗而来,穿淡色的衣服,撑着伞,深褐色的竹骨,白色的绸面,仿佛从一幅水墨画中走出。
傅公子,她的语气淡淡,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然后,她站在流光溢彩的亭廊下,静静地,看天边飞鸟掠起。大片大片的灰影,落在她的眸子里。我相信,我会永远记得那个画面,美丽得让人心痛的画面。
无衣?我笑着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无衣抬头,我仿佛听到身后的梨树满天开花的声音,然后翩翩零落如雪。傅公子,我出生在战场,十六年前的“坯下之战”。说完,无衣低眉婉转。可是,她身后的朱红色柱子上的漆“噼啪”地掉落不停。
我目瞪口呆。好可怕的内力。
十六年前,南方轩辕家族兴兵反叛,那时还是我朝飞虎将军的雷逍遥奉命出战。谁知对方主帅惊才绝艳,切断朝廷大军粮草,围困于坯下。眼见救援未至,突围无望,雷逍遥破釜沉舟,以五万兵力整整拖住叛军三十万大军。其妻一代女侠,身怀六甲,却为夫擂鼓助阵,激励士气。
连续攻城近一月,坯下在弹尽粮绝下,终于在最后一刻等到朝廷援军。斯役,坯下尽毁,双方共伤亡士兵二十余万,血流成河。传言,此后十年,坯下之地尽赤。战后,雷逍遥辞官归隐;雷夫人出家为尼,以赎杀孽。
待我从回忆中抬起头时,无衣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却仿佛融入了天与地。可是我却记得了,这个武艺高强,安静宁人的女子。
待我明白,无衣对我的情意时,已是一年后。
那次,中了奇毒“离魂”,在红叶山庄住了近两个月。无衣为我配置解药,须得连服四十九日。那药有一股凝罗香的味道,仔细闻来,却有一股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我记得,是个阳光温暖的下午,走过无衣的房前,听见了一段隐隐的争吵。
小姐,你不能再失血了。你的脸色多差,你……
拿碗来!无衣的声音一如从前的冷淡,然后一抹亮光闪过我的双眼,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旷里映入我的双耳。推开门,无衣手腕上鲜红的血液滴在雪白的瓷碗里,触目惊心。
无衣!我失魂落魄。
傅公子,她淡然一笑,苍白的脸盛开如花。无衣幼时曾有缘服食千年雪莲,我的血加上凝罗花、还魂草,便能解这奇毒“离魂”。傅公子不必惊讶。她边说边止血,然后取出雪白的凝罗花、碧色的还魂草,和在血里,用内力慢慢煎熬。
缕缕白色的烟气自碗口升起,慢慢散去。无衣把药递给我,傅公子,用药吧。
我失去言语,这份深情如何还情!我对她不过是兄妹之意。
如今,我又中了融雪,怎能再让她受累。而且,与那次不同,我的心里有了一个人,沉香。怕是终究要负无衣。
辗转中,天明。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