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一别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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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8 章

年府里打前几日便开始张灯结彩,准备给小爷娶亲。府里处处都是人,来来往往,本来不大的府邸,越发显得局促。想来逗趣,我已然吃过了好几席晚辈的喜酒了,可自己的喜酒却是没有吃上。而且,没有亲身经历婚礼,便已嫁作他人妇。

今日娶亲的这位小爷,是原纳兰夫人所出,并非嫂子生养。嫂子为了他娶亲已经来京忙碌了好一阵,今日里,前边有年富照应,嫂子便乐得清闲,坐在侧堂次间与我闲谈。

我踌躇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想问,“可有,十四爷的消息?”

嫂子一挑凤眼,诧异非常,问道,“难道十四爷不曾有信给姑娘吗?”

我咽了口口水,心想,信怎么会没有,必然每月至少一封,但是,他信中从来不详谈自己的境遇,要不就是一首情诗,要不就是夸耀得志,却从来没有我真正想知道的事由。

嫂子眉头微蹙,问道,“真没有吗?”

我忙应道,“有。每月必有信来。只是都没有详谈处境,我便有些担心。”

嫂子放下提着的一口气,整个人往座椅上一松乏,道,“十四爷好着呢!我听说呀,好像是十四爷派去拉萨的那个使者,叫什么瑚毕图,中间派人回来跟十四爷通了气。说是拉萨的准葛尔兵,人数就是三千,粮米都不够吃,好多呀,都已经病死了。”

“那土伯特兵呢?”我追问。往往两个民族间的战争,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内部的投降分子。

“听老爷说道,土伯特人本就无与大清为敌之愿,不过就是被准葛尔压着罢了。”嫂子思索了下子,从脑海中终于翻腾出了年羹尧的话。

“三哥哥如此说?那十四爷的人不是去打探了吗?果真如此?”

“嗯,”嫂子抿了口茶,点点头,“那瑚毕图也是这么回禀的。”

我叹道,“只要土伯特人诚心归附大清,那准葛尔兵,就成不了气候,早早晚晚得乖乖滚出拉萨。”

嫂子一扬眉,匪夷所思得盯着我,“姑娘好见识啊!这话,老爷也说过。”说着,微一迟疑,方道,“昨日,平郡王福晋来,还说道,说是十四爷派的那个瑚毕图遣回来报信的人,还报说,这土伯特人呀,都听一个叫达赖的喇嘛的,现在拉萨的这个达赖,土伯特人都不信他,倒是觉得西宁有个喇嘛,才应该是真达赖。”

这段历史我全然没有了解,只是知道,整个西藏由达赖带来的麻烦,延续了几百年。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一头雾水。故问道,“这达赖,还有两个?!”

嫂子一侧身,说道,“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这平郡王福晋说,十四爷探到的消息,与去年皇上对一个蒙古王爷说道的想法,是分毫不差。现下,就只等着瑚毕图从拉萨回来,十四爷便就好给皇上上题本了。”

“平郡王福晋,是替十四爷来给嫂子带信的?”我问道。

“哪啊?”嫂子一句话脱口而出,可话出了口,才彷佛觉察了不妥,敛了敛容说,“十四爷面上倒是与老爷亲睦,可北路军的事,跟老爷是全然不通信息,公事公办得很。”

我脑中嗡的一声响,似是巨木撞钟,他,不告诉我他的境遇,会不会是怕我向娘家走漏了讯息。闭眼甩了甩头,脑中一遍一遍说服自己,“他不会的,他不会。”

“姑娘,”嫂子似是觉察到了我的失常,轻声唤我,“姑娘这是怎么啦?”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前几日听王爷说,三哥哥在西边,请于打箭炉至里塘加设驿站,增驻兵丁,以备进剿,皇上都称赞他治事明敏。六月里,还招抚了里塘地方的土著。十四爷正应该与他同心同德才对啊!”

嫂子深吸一口气,身子微一打颤,叹道,“恐正是这样,才不好同心同德呢!”

我端着茶碗的手应声一抖,心里噗噗跳得厉害,垂下眼帘,不知再要如何答话。我无法逃脱,永远都是磨心,无论,是在年羹尧与十四阿哥间,还是在年羹尧与四阿哥间。

虽说正史的很多记载难免晦涩,难免有所粉饰,但是,年羹尧是雍正初朝首屈一指的权臣加宠臣,这个是绝不会错的。难道,他的政治立场,就是在康熙朝这场最后的战争中转变的吗?

“姑娘怎么又出神了?”嫂子从我手里接过盖碗去,轻轻搁到方几上。

我刻意淡然地说,“没什么,只是想着,能不能给十四爷和三哥哥说和说和。”

“姑娘可别管这个事,没得讨你哥哥不待见。”嫂子一甩脑袋,扔出句硬话来。说完了,却又觉得话有些重了,忙岔开话茬去,问道,“姑娘家里来了这几日了,王爷也不遣人来问问。姑娘平日里在王府,过的可还顺心?”

“饿不着冻不了,嫂子不必挂念。”我笑答。

嫂子也陪笑道,“原我还担心姑娘呢,前些日子在姑娘的桃花坞住了两日,看王爷每日必来。昨儿,又听你侄子说,他去那日,王爷正睡在楼上,看起来,王爷对姑娘,倒是比从前上心了许多。”

我不知要如何与嫂子解释这个问题,不想费神解说,四阿哥只是隔三差五来探望我,他睡在我的住处,也不过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其实各有各的床榻。这个事,说起来实是尴尬非常,何况这闺阁里头的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完全可不必说得如此清楚透彻。因此,随声附和道,“王爷待我很好。”

嫂子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看了眼外间坐满的一屋子各府女眷,复又低头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似是实在憋不住话,忽而抬头问我,“姑娘,王爷戴的那枚黄玉扳指,可是老爷年下捎给姑娘的那枚?”

“是啊。”我平静地答道,“那么精贵的东西,不是三哥哥给的,我哪里来?”

“姑娘为什么送给王爷?”

我镇静如常,笑道,“那男人的东西,我又戴不了。看那扳指里边刻着的两句诗文。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与王爷参佛悟道的心性甚为相合,就送给王爷了。”

嫂子先是一怔,片刻方安定下来,有些恍然地说道,“那日七夕,住在姑娘的桃花坞里,远远瞥见姑娘与王爷在院里,并肩望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夜的话。从前倒是从没见过。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叨扰过姑娘,可随姑娘住着,从来也不见王爷来,就是有话,至多也就是差个奴才来。”

我默然无言,只是自顾自地微微一笑。

“姑娘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年在热河,我可随姑娘住了十来日呢,也没见王爷来。”嫂子问道。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好奇心,我肃然一抬眸,问道,“那我寻短见前呢?他也很少来看我吗?”

嫂子淡淡吁了一口气,垂目思索片刻,说道,“那之前,姑娘与我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怎么亲近的,到底是怎么的,我也说不明白。不过姑娘嫁过去两三年,才有了一个小格格,想来,与王爷,也亲近不到哪里去。”

我才要追问,只听见外间凝雪站在木格栅外回话道,“福晋,云姑娘给福晋拾倒出一身裙袄来,让奴才请福晋的示下,福晋可愿换来一看?”

嫂子呆了一呆,旋即明白过来,笑斥道,“这个丫头,又在胡闹,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知轻重?!姑娘别理她!”

我灿然一笑,道,“挺好的,我从来也没试过穿着汉家的裙袄,一试也不妨。”随即,起身,开了次间的木格栅菱花门,迈步出去,笑道,“凝雪引着我去吧。”

嫂子也忙跟出来,随着我一道往后头墨云的闺阁去。进了墨云的屋子,便瞧见窗下丝竹塌上正摊着身水红的绉纱袄裙,右衽的大襟,宽宽的牡丹纹绣绦边。

墨云欢快地蹦跳过来,道,“姑妈,这身汉服可好看?您试试吧。”

凝雪会意,忙关了门,过来伺候我换装。春妮也早早回屋去找出一双水红色平底绣鞋来。不过须臾,我便转身成了一个汉家妇人,凝雪给我散开头发,重新盘了个家常的一字髻,拿一根长簪牢牢插紧。

回身,往镜中一照,果然如墨云所说,别有一番韵致。

嫂子笑叹,“这个丫头说的不错,倒是这样,比旗装更好看了。看着倒像是江南的女子。”

我嘻嘻一笑,说道,“那就这么穿着前边赴宴去吧。”

嫂子讶然,忙上前阻止,“这个像什么样子。旗装本就高贵,常人不是遇着大事,还穿不上呢,姑娘本就该穿旗装才是,怎么倒学起了平头百姓,穿什么袄裙?”

嫂子所说,我是明白的,旗袍氅衣,通常只有皇室妇女才日常穿着,民间,除了部分官宦世家,行嫁娶之礼,平日里,是不得穿的。除此之外,若想要再穿,就只有等到人去入殓了。

不过我日日做旗装打扮,偶尔一试这汉家装扮,顿觉新奇,想来今日宴席上也不见得真有几位女眷真正认得我。何况也不是去什么宫中大宴,如此一穿,也不算失礼。遂转头向嫂子道,“没事,也不是去赴什么宫宴,这么装扮,没什么打紧的。我穿着还觉得新鲜,心下里都一畅快呢!”

嫂子见我难得的高兴,便只好退到一边不再阻拦,也随着喜气洋洋地一道往前头赴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