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是《红楼梦》主角贾宝玉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荣国府的“掌门”贾政之妾赵姨娘的亲生女儿,按排行又是贾府第四代中的“三小姐”。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她是《红楼梦》中的重要人物,在金陵十二钗中的地位仅次于黛玉、宝钗、王熙凤,居第四位。在贾家众多的嫡亲儿女中,是一个最富有学识、才气和胆略的人,在大观园的女儿群中,她一脱脂粉本色,闪烁着一股刚毅之气,凛凛然有大丈夫之风而又不失女儿的娟秀,是女儿群中的佼佼者。如果说,大观园的女儿群是以柔美为基调的话,那么,探春就是一个英姿卓立、亮丽照人的强者。曹雪芹在《红楼梦》一书中重彩浓墨而又疏密有致,通过“偶结海棠社”、主持家政“兴利除宿弊”、“抄检大观园”等场面,刻意突出描写了这一人物形象,成功塑造了一个“可齐家”的女儿典型。
敢说敢为,锐意创新
探春性格中很重要的一面,就是特具的果敢和胆识,以及时时想为女儿争一口气的倔强心理。她在提议发起组织海棠诗社的花笺帖里说:“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字里行间,为女儿争不平的气魄,为心高气傲的林黛玉所不具,更为安分随和的薛宝钗所不及。这份花笺帖,犹如一纸宣言,以压倒一切的大气独树一帜,大长了大观园女儿们的志气,使贾府男子汉望而却步。探春组织海棠诗社的举动,大大增强了大观园这个“家”的凝聚力,表现了她非凡的组织才能。她不因善诗善舞的林黛玉说过“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这些话而动摇自己办诗社的决心。最后,连起初打退堂鼓的林黛玉也受感染,踊跃加入了诗社。寡妇李纨甚至自荐由她来掌坛,明确表示支持探春:“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众姐妹各人都因此得了一个诗人气质的雅号:李纨为“稻香老农”,探春为“秋爽居士”,黛玉为“潇湘妃子”,宝钗为“蘅芜君”,跻身脂粉队里的宝玉竟有“无事忙”、“绛洞花王”、“富贵闲人”等三个外号。探春诗才平平,但颇有主见,在咏白海棠诗会上,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贾宝玉为了黛玉诗为冠还是宝钗诗居首与评判者李纨的争议,因为尽管她心中未必不同意宝玉的看法,但此时,维护掌坛李纨的评判权威比争论哪一首诗写得好更为重要。
诗魂是诗社的骄傲,诗社是诗魂的家园。可以说,有了诗社,才有了首次的吟咏白海棠和此后的分咏十二题的菊花诗、螃蟹咏、卢雪庵即景联句及咏梅花等诗,才有一部“诗”的《红楼梦》。结社、赏花、吟和唱咏虽然是当时贵族王孙公子时兴的一种风气,但作为女子这么做,却很少见。探春的这一番壮举,心思宏大,抱负深远,敢说敢为敢创新,难怪她曾对人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坚毅果断,不徇私情
贾府人口庞杂,少说也有三四百丁;事务繁多,一天起码也有一二十件,故每天少不得一个有主心骨的人拍板主宰家庭事务。王熙凤生病后,王夫人放心不下,特意命探春、李纨、宝钗“三驾马车”,主持家政。探春接过担子,心想必须“找几处厉害与有体面的人来开例”,公正严明地办,以显示自己令出必行、刚正不阿的风度,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今后才能方便行事。她上任伊始,就碰上了一件棘手事。事情的原委是,探春的亲生母亲赵姨娘刚死了兄弟,听说女儿刚刚到位主持工作,前来领取丧葬费之类的“赏银”,想沾点光。探春按老例嘱人给了20两银子。赵姨娘立刻变了脸,数落探春“只顾讨太太的疼”,“只拣高枝儿飞”。探春说“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我只能按规矩办”。赵姨娘不但不听,反而大哭大闹着撒起泼来。王熙凤在病中得知此事后,叫贴心丫鬟平儿传话给探春说,此事银子再添些也使得。探春听后说:“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好做人”,“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谁都知道,王熙凤是荣国府的总管家,是现任执掌家政大权的人,她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现在她已开了口;而探春只不过是个临时代理,王夫人有话在先,“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她”。而且,探春代理期间的责任,不是一人所负,她是和李纨“合同裁处”。更何况碰到的又是自己亲舅舅的丧事,上门说情的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呢!而探春竟然丁是丁、卯是卯,一概不卖任何情面,不但不给母亲长脸面,而且把王熙凤的意见给顶了回去,斩钉截铁,不肯徇私违例多开赏银。
探春处理了这件事,立即见到了效应。当初,众人认为她“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平儿警告大家:她因“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她如果“动了大气”,“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她三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是畏她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平儿向凤姐汇报了探春处理这事的经过,凤姐连连夸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
精明强干,公正严厉
探春主持家政中“兴利除宿弊”一节,是《红楼梦》中的大事之一,是最能显示探春管理才能的重要情节,也是理解探春思想本质的一个关键。贾府,是一个既有专横的主子又有刁悍的奴才的贵族大家庭;贾府的媳妇,大多是“世故场”中摸打滚爬过来的人。在贾府主持家政、处理事务极容易陷入上下为难、左右掣肘的窘境。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闺阁少女来说,摆在其前面的局面是可想而知的。探春一登上“议事厅”,先是取消了宝玉、贾兰、贾环三个“爷们”上学的月银;接着免掉了姑娘们每月重支的脂粉头油费;再是处置好因亲舅舅去世自己母亲的无理取闹;后又提出新的管理大观园方案叫婆子媳妇们分别承包,把园中的些微收入都纳入贾府钱柜,即从开源、节流、除弊三方面着手进行改革。探春改革理家的结果,每月为荣国府增加了400两银子的收入。从探春改革的系列举措来看,其一,敢于在贾府的“宠儿”、大观园的“太岁”贾宝玉的头上动土,确实动了真格;其二,她借鉴了别人管理的经验,使大观园不仅有观赏、游乐价值,还使其中的草木花卉都产生了经济效益;其三,在具体做法上,它政策到位,方法得当。如按照各人的特长,把园林、花圃、池塘分类分包到人,做到因人设事,人尽其能;确定个人交纳给贾府钱柜的任务,余下的归个人所有,使之以权,动之以利。这样,调动了众人的积极性,达到了以园养园的目的。要知道,这确实是不容易啊!这是曹雪芹在18世纪中期创作《红楼梦》时“承包思想”的流露!对此,宝钗忍不住赞叹说:“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连从不过问家事的宝玉、黛玉也称赞探春是个“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
探春理家为时不长,便使得那些嬷嬷媳妇们都“慢慢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众人膺服她,如同膺服王熙凤一样。但王熙凤与她不同,王熙凤给人们带来的是恐惧,而探春给人们带来的是敬畏;王熙凤的锋芒中饱含着杀机,而探春的锋芒中却见到严厉;王熙凤搞的是人治,而探春的做法则更接近于今天的企业管理。
仗义执言,嫉恶如仇
探春在关键时刻处处表现出有胆识、有水平、有能耐、有不同凡响之处。《红楼梦》第46回写鸳鸯誓死不做贾赦之妾,气得贾母“浑身乱战”,严厉责备王夫人“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摆弄我”。这时,王夫人虽有委屈,但“如何敢辩”,薛姨妈“不好辩”,宝钗“不便辩”,李纨凤姐宝玉等“一概不敢辩”,探春却在此时挺身而出,对贾母说:“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几句话便把贾母说得眉开眼笑,自认“老糊涂了”,“委屈了”王夫人,要宝玉代向其赔不是。而“抄检大观园”一节更突出表现了探春的这种性格。
贾府是一座蕴藏着重重矛盾的活火山,主子和主子之间、主子和奴仆之间、奴仆和奴仆之间、嫡和庶之间的矛盾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以“绣春囊”事件引发的“抄检大观园”是矛盾表面化、公开化的表现,是火山的一次大爆发。这次抄检,阵容庞大,来势汹汹,王夫人为幕后的总指挥,王熙凤挂帅上阵,王善保家的为黑高参并充当急先锋。方法是:封闭消息,突然袭击。抄检者是在先后抄检了“怡红院”、“潇湘馆”后来到“秋爽斋”的,探春早已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显示出一种冷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当凤姐申明是奉命前来执行抄检任务时,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他们所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凤姐见势不妙,忙再次明确申明是“奉太太的命来”,探春却一步不让,针锋相对地说:“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置,我去自领”。她敢于为丫头们承担责任,言辞尖锐泼辣,坚决拒绝和抵制了抄检,使得凤姐等人碰了一鼻子的灰,不但没有抄成,还受到斥责,连王夫人的“旨意”也受到顶撞。而贾宝玉、林黛玉则不吭声,就接受了抄检,他们与探春相比,黯然失色。抄检者中,只有王善保家的不识好歹,不相信“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于是上前“拉起探春的衣襟”,动手动脚搜起身来。探春那堪忍受这种侮辱,马上给了王善保家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是一顿痛骂。就这样,探春以一个女儿特有的气魄和胆识,不畏权势,捍卫了自身的人身权利,维护了自己和丫头们的人格尊严,鲜明地表现了自己反对抄检的态度和立场。
探春的头脑是清醒的,她看出贾府矛盾重重、危机四伏、日渐走向衰亡的趋势,贾府的人,“一个个都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探春的话,为人们所熟知,“窝里斗必败”,这是她从抄检中看到贾氏家族凶险征兆的预言,也是对四大家族最后没落败亡的预言。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探春的身上,虽然寄托着曹雪芹“裙钗一二可齐家”的希望,但这种持家治世的才能却始终没有成为引领大观园女儿世界的主流,探春不可能挽狂澜于既倒,不可能以自身的力量改变旧有的秩序,时代也不可能给探春以施展自己才能的舞台,探春的改革在贾氏家族的“政坛”上不过昙花一现。用兴儿的话说:“三姑娘的诨名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儿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在封建宗法制度下,她不可能像长房长孙媳妇王熙凤,以其固有的身份主宰荣府内务,她的“济世”抱负不可能实现。探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曹雪芹为我们描画的探春的形象和探春的作为,却无不具有社会学、经济学的价值内涵。今天我们阅读探春,无疑能从她主持家政的全过程中,得到这方面的些许信息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