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三刻,常凌已经将罗奔送去了医院。肖寒在罗奔的房中又点上了两盏灯,加上天花板上的电灯一起,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亮堂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肖寒绕过地上的血脚印,开始慢慢查看着整个房间。
在他们进来之前,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家具完好,没有被挪动的痕迹,由此可见,他们来之前,房中并没有打斗。
房间的窗户敞开着,窗棱上挂着一小块儿破碎的黑丝巾,她将它取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将它放入口袋。
地上的血脚印里除了她的、常凌的和冉飞的,还有几只爪印。
四趾的脚印,她其实还不敢断定,这到底是猫爪还是狗爪,还是别的什么?结合之前的诡异叫声还有罗奔脸上捡到的黑毛,她猜,大概是只黑猫。
“黑猫杀人?”
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又将口袋中的黑丝巾拿出来看了看。
丝巾应该是被刚撕下来的,肖寒查看了整个房间,再没找到丝巾另外的部分。
看来,这应该是凶手听见他们到来从窗口逃走时被窗棱挂下来的。
黑猫?丝巾?
黑猫有穿戴丝巾?穿戴丝巾的凶手养了只黑猫杀人?
肖寒理不清头绪。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声音,肖寒低喝一声:“谁?”
“是我。”
冉飞话还未说完,人已走进了屋。
“追丢了?”肖寒问。
冉飞点点头,叹息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肖寒将手中的黑丝巾递给他,回道:“人还没死,我让常凌送去医院了。”
“还有救吗?”冉飞又问。
“失血过多,但应该能救活。”肖寒说完指着地上的四趾脚印继续说道:“那块丝巾是从窗棱上取下来的,你再看看这个。”
“狗脚板?”冉飞惊道。
“不一定,据我所知,不只是狗,还有猫,就连狼、老虎、狐狸等等很多动物都是四趾。加上之前我们听见的叫声和我在罗奔身上发现的黑毛,我觉得是猫和狼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上海滩没有狼,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猫。”
“猫的话,有点不好查吧,整个大上海家猫野猫加起来数不胜数。”冉飞又道。
肖寒沉吟:“可是能杀人的猫却不多。而且,你看那个丝巾,那种布料却是不好找,我们顺着这个找下去,应该会有收获。”
肖寒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她继续说道:“走吧,我们先去看看这个罗奔,如果他醒了,说不定能告诉我们更重要的东西。”
冉飞和肖寒到达长江医院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罗奔刚从抢救室出来没一会儿,常凌在病房外,坐立不安,看见二人,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肖寒问道:“人怎么样?”
“抢救过来了,还在昏迷中。”
冉飞看常凌局促不安,他蹙了蹙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啊?什么?”常凌有些惊慌,他从口袋中拿出烟,含在嘴上,想了想,又将烟取下来,放入烟盒,又踌躇一阵,终于说道:“有件事情,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人都成这样了,你难道要沉默到什么时候?”肖寒指了指病房。
“好吧,我说。”常凌终于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罗奔……罗奔他们……去年杀了一个人……”
“你说什么?”常凌的话还未说完,冉飞便惊问道。
“他们杀了人。”常凌摆手道:“不过,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当时只是在场而已。”
他说最后句话的时候语气忽然低了很多,然后他又补了句:“我……我……只是没有阻止他们。”
“你说的他们是谁?他们又杀了谁?”冉飞问道。
“元桥,罗奔,宋梁,阮玉明。”
“他们杀了谁?”冉飞再次问道。
“去年,大概是十月底的时候,对,就是十月底,十月二十六,那天是元桥的生辰,他早早地约我们去他家吃饭,席间阮玉明提议要找个人来助兴,那个人就是百乐汇新晋的交际花,艺名叫音音。元桥差人将音音请到府上,刚开始还好,可到了晚上,到了晚上……”
“他们杀的人是这个音音?”肖寒问道。
见常凌点了点头,冉飞又问:“到了晚上怎么了?”
“我本身对女人是不太感兴趣的,但这个叫音音的不仅人长得漂亮妩媚,交际手段也十分了得,没多久就和大家打得火热,我当时还觉得她甚至有点轻浮。”
常凌说“轻浮”二字的时候,他果然是一脸嫌弃,只不过,没一会儿便恢复正常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傍晚的时候,那个音音突然提出要离开。此时大家正在兴头上,宋梁不允,他直接扔给音音一扎钱,说要让她陪哥儿几个一晚上。”
他说道这里,叹了口气:“本来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时还劝他们来着,可惜那个音音挺倔,坚决要离开。而他们几个又死活不同意,最后……最后……”
“最后怎么了?”肖寒忍不住问道。
“音音言语激怒了他们,当时就被宋梁扇了两耳光,最后实在挣扎不过,她就被他们强行留了下来,并且……并且……”
“并且什么……”
“他们轮流侮辱她,一直到下半夜。最后元桥看那个音音已经不行了,这才让人将她拖去了西郊的乱葬岗。”
见肖寒的眼光欲杀人,常凌忙解释道:“后面的事情我没参与,前面为了帮那个音音说两句好话,我和宋梁发生了几句口角,我气得当场就回家了。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他们居然将人弄死了。”
见肖寒的眼神终于缓和,常凌顿了顿,接着又说道:“那一段时间,大家都挺怕的,怕东窗事发,所以出门的日子也少了。这事儿过了许久,我们一直没听到风声,终于松了口气。为了确信真的没事儿,我们几个还专门去了一趟百乐汇,罗奔找人打听,有人说她有可能回老家了,也有人说她得怪病死了,再三确认她不会回来之后,我们这才彻底放松。”
“可谁知道……”常凌突然又叹气,他歇了一瞬,又开始说:“可谁知道,就在那几天,他们竟陆续得了病。”
“花柳病?”肖寒问。
常凌点了点头,回道:“虽然大家平时都寻花问柳,可还真没人得过这个病。宋梁最先发现,可与他接触的女人不少,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娘们儿将这病带给他的,因为过于丢人,他只能私下里求医问药,所以那段时间他和大家碰面的时间少了。直到,直到有次罗奔说漏了嘴才知道,他们都得了这个病,只有我安然无恙。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肯定是那个音音将花柳病传染给他们的。”
“所以他们都去找了周大夫?”肖寒又问。
“不是,这事儿太丢人,他们开始也没好意思去大医院,各自都找了郎中,可是一直不见好转。前不久我听家里人说起了宁康堂,说那里有个大夫医术神奇,刚好罗奔在我府上,当天夜里我便请了宁康堂的大夫来。也是奇了,罗奔吃了那个大夫开的方子,竟有了好转,便也都推荐宋梁他们三人去看。”
“你的意思是说,后面他们都是自己去的宁康堂?”冉飞问。
见常凌嗯了一声,他又问:“你有没有去过?”
常凌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他们去了宁康堂没多久,阮玉明突然就死了,接着是宋梁,你们昨天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考虑这事该不该说。后面我终于想清楚了,如果他们的死真的与那件事情有关,我不说,万一罗奔和元桥再死,那我岂不是又一次成了帮凶。”
“所以你昨晚原本是想找我们说清楚详情,不料突然碰到我们?”冉飞再问。
“不,我是打算先去找罗奔,让他和元桥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们当时的确是杀了人,而你们又是巡捕房的人。谁知道,还是迟了……”
“元桥住在哪里?”
“临安路239号。”
得到答案,冉飞对肖寒说道:“你守在这里,我先去看看。”
冉飞刚走没多久,病房内突然传出声音,肖寒和常凌同时冲进去。
病床上的罗奔被纱布裹成了木乃伊,双目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嘴唇翕动,口水已经打湿了唇角的纱布,他瓮声瓮气地说着什么。
“罗奔,罗奔,我是常凌。”常凌俯身到病床前,对罗奔说道。
听见声音,罗奔的双眼这才慢慢聚焦,他试图扭头看常凌,却终究未成。
喉咙间发出更大的声音,可在肖寒听来,依旧是那呵哧呵哧的声音。
“罗奔,你想说什么?”常凌问道。
罗奔挣扎了两下,再次呵哧呵哧,看常凌还是茫然,他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叫。
那声音就像是两根金属丝摩擦时的声音,惊悚,尖利,刺得肖寒耳膜生疼。
肖寒蹙了蹙眉,将常凌拉开,并对他说道:“你先去叫医生吧。”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罗奔,对罗奔说道:“罗奔,我是小东门巡捕房的肖法医,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如果能,你就朝左看,如果不能说,你就朝右看。”
罗奔的眼珠终于朝左边动了一下。
肖寒又说:“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同样,如果是,你就朝左看,如果不是,你就朝右看,可以吗?”
罗奔再次朝左边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看到了伤害你的东西?”
罗奔看向左边肖寒正要接着问,他忽然又看向右边,喉间“嗡嗡”两声忽然又尖叫起来。
“你别急,你是不是还看见了人?”等罗奔的情绪稍微缓和了点,肖寒又问。
罗奔这次慢慢看向左边,肖寒发现,他原本惊惧的眼神中忽然多了种怨恨。
“我从你家的地板上看见了动物的脚印,那东西是猫吗?”
肖寒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她见罗奔这次还是看向左边,看来自己找的猜测没错,她又问:“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罗奔眼神中的惊恐忽然加剧,他挣扎了下被纱布缠裹的双手,手刚抬起,然后又无力地坠下,他喉咙间又发出那种尖叫声。
就在这时,常凌带着医生走了进来,那医生见此,忙道:“病人现在情绪还不稳定,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们请先出去,让他安静安静。”
肖寒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点头,走出了病房,她对身后的常凌说道:“你好好看着他,如有异常,请立即通知我们。”
常凌点头,目送肖寒走开。
肖寒在医院找了个电话机打回巡捕房,通知奚奇来长江医院看守后,这才朝医院外走去。
夜以继日的奔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她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