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2年春,白玉兰盛开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枝头上鸦鹊轻鸣,花瓣随风而落,它们落到人们的肩上,落到街边,落到屋檐角落,有些甚至落到了窗台,瞅着极美。
肖寒打开窗,静静地看着这座城市,心底被一种叫做家乡的情绪滋扰着,熟悉而又陌生。
她和大学好友安吉快两年没见,这一次去法国,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戴上一顶灰色礼帽,瞧着镜中的自己,竟比上学那会儿干练了许多,头发也更长了,照着镜子转了两圈,这才看着腕上的表。
离开船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出发了,肖寒拎着箱子准备出门。
“零零……”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她放下行李箱,紧走两步接了起来。
“寒姐,你在吗?”电话那头是小光头焦急的声音。
“我是肖寒,你说。”
小光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寒姐,我……我女朋友死了,头儿不在,你能不能帮帮我?”
肖寒一怔,她看着脚边的行李箱犹豫了一下:“你在哪儿?”
小光头:“斯和路134号。”
斯和路上看不见白玉兰花,路的两边都栽满了法国梧桐,肖寒到达134号的时候,正巧看见几个探员抬着尸体慢慢地走出来,小光头却蹲在院子角落,手里夹着烟,把他那光头埋在两膝之间,良久都没动。
谈天正在做笔录,看见肖寒走来终于长松了口气,他朝肖寒撸了撸嘴,示意她劝劝小光头。
肖寒摇头,而是走到他面前问:“什么情况?”
“光头报的案,我先带你去看现场吧。”
谈天说完,带着肖寒往房中走去,边走边叙述案情:“死者死在卧室,身体从颈部位置直接被割断,双目也被利器伤过。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卧室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而且卧室并没有别的出入口。”
“还有吗?”肖寒问。
“具体的要等你的尸检报告了。寒姐,你看,这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死在床上,脑袋却滚到了地上,,喏,就在这个位置。”谈天指着之前标记的位置。
肖寒点点头,仔细观察起房子的格局,这是老式的阁楼,卧室只有一窗一门,窗户是固定的镂空花窗,用一层糊纸贴着,糊纸已经有些破旧了。此时正午,稀微的光束从糊纸上的几个破洞中漏进来,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有些凄冷和阴暗,血腥味还未散尽,愈发显得阴森。
床褥和枕头就像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呈现着和地上不一样的鲜红。
“都仔细检查过了吗?别遗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肖寒敲了敲床板,问谈天。
“大法医,我哪敢不仔细检查啊!放心吧,我都检查完了。对了,这道门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听谈天说完,肖寒又沿着屋子走了一圈。
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挂满衣物的衣柜,一架梳妆台,还有两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一边放着一个茶杯和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男女热情相拥着,男的正是小光头,女的……
肖寒这才想起,竟忘了问这死者名字,于是忙问道:“叫什么?”
“曲冰。”
另一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东西不多,只有几样简单化妆品。
肖寒看着这个房间,苦思不得其解,遂对谈天说道:“你去找小光头了解下情况,顺便安排人再仔细查一下这座宅子,另外再询问下周边的邻居,看看有没有知情的人,我回巡捕房尸检,等报告出来我们再碰头。”
“是,寒姐。”
等肖寒赶到巡捕房,曲冰尸体已经被他们安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她上阵。
因为此案涉及到小光头,所以大家都格外上心。特别是奚奇,竟主动请缨给她当助手。
走进殓房,二人换好衣服,肖寒说道:“我们开始。”
奚奇急忙端过工具盘,跟在肖寒身后。没想到肖寒刚揭开尸体身上的白布,他就被吓了一跳,工具盘随之哗啦一响,差点失手掉到地上。
肖寒看他一眼,说了声:“端好了”,这才低头观察起曲冰的尸体。
曲冰身上还穿着白色睡裙,只是大部分已经被鲜血染红,看起来醒目扎眼。死者双目已破,从眼眶中流出的红黄色胶质液体漫延到下巴,而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将整个尸体一分为二。
她的头发很长很黑,在殓房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的诡异恐怖。
“剪子。”
奚奇递上剪子,肖寒将曲冰的睡裙剪开,曲冰的皮肤很白,尸身已经僵硬,没有尸斑,没有伤痕,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
她对奚奇说道:“初步检视,死者女性,没有尸斑,除了颈部的致命伤外,身体上未发现明显的伤痕。”
“解剖刀,镊子。”她将剪子递还给奚奇,靠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双目被毁,可眼珠还在,瞳孔应该是被类似钩状的物体划破。而颈部这道伤,切面平整,切口很细,应该是……鱼线?不对,骨头没碎,是比鱼线更利更硬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铁丝?”
经奚奇一问,肖寒恍然大悟:“对,应该是铁丝之类的。把电筒给我。”
奚奇递上电筒,她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曲冰的五官、四肢……以及流出的血渍。
检查完毕,她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对奚奇扬了下眉毛:“怎么样,这次的尸检报告你来写?”
“得咯,寒姐你可饶了我吧!”知道肖寒是在打趣自己,奚奇连连摆手。
尸检是个体力活,甚是考验法医的体力、智力和胆色,可如今对于肖寒来说,早就驾轻就熟,她将白布重新盖上并洗了手,这才换衣服和奚奇走出殓房。
外面的空气比起殓房的血腥味自是清新十倍不止,可整个巡捕房的凝重气息却是扑面而来。
院中停着巡捕房的车,知道谈天等人已经回来,肖寒不禁加快了脚步,朝会议室走去。
“谈天。”
谈天正在和一个探员交代着什么,听见肖寒的叫声,连忙拿着笔录走了过来。
奚奇率先拍拍他肩膀,问道:“光头怎么样了?”
谈天摇了摇头,将案件笔录递给肖寒看:“寒姐,我已视察过了,宅子分上下两层,楼上没住人,楼下也只有曲冰一人居住,房中没有发现别的可疑痕迹。而且134号宅子处在斯和路左边的第4栋,这条路平时来往的人也不多,隔壁邻居有一家无人居住,另外一家只住个老太太,巧的是老太太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所以对昨晚发生的事她完全不知情。”
“你问过小光头了么?”肖寒拿过笔录,认真看着。
“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这会儿,估计还在那儿待着呢。”谈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光头平时最听头儿的话,要是头儿在,兴许……”
谈天还未说完,肖寒便已起身,边走边说道:“我去看看。”
斯和路离巡捕房不远,肖寒因为着急,遂直接把车开了过去。
由于发生命案,134号外围观的人还未散尽。
小光头还蹲在之前的那个位置,双目通红,愣愣地看着宅子出神。
肖寒进去,直接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走,跟我回去,你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找出凶手给她报仇?!”
小光头没动,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他的声音悲凉而凄怆,让肖寒不得不放开他,抱着肩膀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小光头终于止声,抹了把眼泪腾地站起来:“走吧,寒姐。”
肖寒看他忽然变得这么冷静,竟有些意外。
坐上车,小光头抽了根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缓缓说道:
“其实,我和曲冰认识好几年了,直到去年年底,我们才确定在一起。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三天两头没个准头,我自然也没多少时间陪她。曲冰是个孤儿,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经常因为我没时间陪她这个事儿闹我,我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昨天也是,闹得我烦了,我就去找朋友喝了一夜的酒,等我今早清醒之后过来找她,没想到却……惨,真惨啊!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小光头说到这里,再也哽咽不出半个字,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缓缓神他继续说下去:“她住的地方我偶尔会过来,早上我过来的时候见院子的门开着,就径直走了进去……当时大门是关着的,没落锁,我叫了她几声,见无人答应,这才慢慢走向卧室,没想到卧室从里面上了锁,我边敲门边喊她,里面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这才感觉有点慌,并使劲将门撞开。”
小光头又吸了口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光秃秃的脑门。
“你都不能想象,我刚看到她的样子,她的身体躺在床上,血沿着床单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地上的头面向我,两只血淋淋的眼睛盯着我看,就这样盯着我……我后背一阵发凉,我知道她在怪我,她死不瞑目,她……”
小光头说到这里,又啜泣出声。
肖寒突然想到什么——
“死不瞑目,对,死不瞑目,曲冰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假设她死的时候是睡着的,然后死的过程中才苏醒了过来……”
肖寒停下车,扭头对小光头说道:“你别太难过,我刚才尸检发现,她绝不是自杀,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去寻找真凶,替曲冰报仇。这样,你先把车开回巡捕房,我出去一趟,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