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1)
这句迟来的宣判，在半空中飘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落地了。周漫舟感到自己的心被人捧着从悬崖上摔下来，但是，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被抽干空气的真空状态。她的耳朵里充斥了耳鸣的声音，有人说，那是听觉细胞死亡的声音，是细胞的最后一次呼喊。周漫舟在心里默默地挥别了这些过去曾陪伴自己的细胞，她接过熨斗，一言不发的替帮成小林把衬衣一件件熨平，叠好。
李红再回家时，看到的是一派祥和：儿子收拾东西准备出差，儿媳正在帮着熨衣服。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感，那些之前关于两人关系的猜测，都显得杞人忧天。李红哼着小调把饭做完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手中正经营最后的午餐。
吃过午饭，成小林就走了，看着丈夫离开的背影，周漫舟有一种内心缺钙的抽搐感：他真是去了刘冬家么？还是，他其实搬去了顾菲菲那儿？每每想到这里，周漫舟就想左右开弓抽自己两嘴巴，把这种让她愤怒又悲哀的情绪赶走。
说来可笑，李红刚来时，周漫舟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婆婆快走，小姑子退散，自己好过二人世界。可当她的婚姻生活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却发现家里有个絮絮叨叨的婆婆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至少，每天回家也算有个说话的人。
魏然在公司成了外人嫌恶的“小三”，直接受害者是周漫舟。之前周漫舟一直把魏然放在倾诉对象、心灵鸡汤的位置上。现在，鸡汤馊了，周漫舟这颗无处寄放的心灵只能自我封闭了。那种感觉就像，她站在世界之巅呼喊爱，迎来的却只有回声。
但伟大的上帝同志并没有让周漫舟寂寞太久，他发配了一盒新鸡汤给周漫舟：周六的晚上，成小朵拖着行李回家了。
原来，老赵经过上次餐厅一殁之后，重整旗鼓，越挫越勇，非要约成小朵出去打真人CS。成小朵自小熊爱上公益之后，就成了熊爱军和公益事业之间的“第三者”，郁闷无比的情况下，也就去了。老赵投其所好，又叫上朋友组织了很多户外活动，爬山、攀岩、划船、自驾游，一个都不能少。他甚至还在成小朵那又买了一辆30多万的SUV，彰显自己的经济实力。这些都没有打动成小朵，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呼朋引伴的闲暇时光。
这一切，终结在某个从野三坡回来的深夜。
当成小朵从SUV上下来，正好撞见给自己买宵夜回家的小熊。熊爱军同学什么也没说，他阴沉着脸，从老赵手里接过自己媳妇儿的包，感谢老赵把她媳妇安全的护送回家。熊爱军觉得自己头上有顶硕大的绿色帽子。
当天晚上，两个人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不再是关于多吃一个鸡翅膀引发的爱或不爱的小打小闹，这一次，两个人终于真刀真枪的审视了他们婚姻生活中的不成熟：成小朵抱怨小熊是个假公益、爱国贼，自己的老婆都照顾不好，还要忙着照顾全天下的老婆。这话让小熊怒发冲天，他说成小朵是只会享受的物质女，一点都不关心地球上已经日益稀少的粮食和蔬菜。
两人吵得难分高下，决定武力上一决胜负，撕扯中，小熊书包里的照片抖落一地：大部分照片都是小熊和一个30多岁的女人。成小朵瞬间斯巴达了，原来小熊口中的“记者”一直是一个“姐姐”，而不是她意想中的“哥哥”。这下问题严重了，小朵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小熊总是不回家的原因。
“早知道穷也出轨，富也出轨，我还不如当初找个有钱的！”成小朵急火攻心，口不择言。
“那你跟刚才那个人走，人家有车有房，我什么都没有，你就是物质，装什么清高。”
‘装清高’三个字，小熊是像蚊子哼哼一样说出来的，但还是不幸被成小朵听见了。成小朵抓狂了，任凭小熊怎么解释，就是三个字“我不听”。小熊看着光脚站在地板上，声嘶力竭的成小朵，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之前牵扯两人循环往复、你追我哄的那条橡皮筋，就在这一刻断掉了。
成小朵见吵闹没有作用，撂下一句狠话：“不愿意过就离婚。”
只是“离婚”两个字，对小熊不再有威慑力，他定睛看了成小朵一分钟，说：“我今天去大胖他们那睡。”
眼看小熊站在门口就要走，成小朵焦急地问了一句：“你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么？”
小熊停下来想了一秒，说声“晚安”，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成小朵感觉到被抛弃的绝望。这不能怪成小朵，按流行一点的说法，她是有童年阴影的，父爱的缺失让她希望从小熊那里获得很多很多爱，像一个久未吃饭的人，即便撑死也要拼了命的吃下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小朵害怕极了，她拨通小熊的电话，对方没有接，只是回给她简短的一条短信“早点睡，我在拍片。”小熊的客气与平静，却让成小朵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担心，她和小熊之间的某些东西变质了。成小朵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逃开了自己的家。
成小林出差连个电话都不打，成小朵忽然搬回来住，所有事情都让李红觉得很奇怪。但小朵回来，她还是很开心，特别制作了西红柿炒西红柿，黄瓜炒西红柿等一众硬菜，迎接小朵到来的午夜。饭桌底下，成小朵若无其事地给嫂子发短信：
“我跟小熊遇到点问题，他一直跟的那个记者是女的。”
周漫舟一边笑呵呵的陪小姑子吃饭，陪婆婆聊天，一边若无其事的回短信：“不要胡思乱想，小熊做公益事业，你该支持他才对。”
李红没有察觉到女儿和儿媳的“桌下交易”，一边看着讨论小三的法制节目，一边慨叹世风日下。成小朵听见“小三”，鼻子一抽就要哭，周漫舟赶紧使了个颜色，
李红诧异的回头，发现女儿情绪不对头：“你是不是跟小熊吵架了？”
成小朵努力咧出一个笑脸：“没有，他出去拍片了，我一个人住害怕。刚才嫂子给我讲电视剧呢。”
李红狐疑地看着女儿好一会儿，这才作罢。饭后，周漫舟真的找出了一套悲情电视剧，两个人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直到深夜，就着电视剧的催泪点，两个人痛快的大哭一场。李红却在小书房里睡得很踏实，女儿和儿媳好得像两姐妹，让她感到很欣慰。她察觉出了孩子们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却也没多想，谁会盼着自己的孩子离婚呢？
三个女人生活的这段日子，很平静也很矫情。白天成小朵和周漫舟上班，李红一个人在家缝缝补补准备晚饭，晚上三个人一起看看电视，也挺好。唯一的不足是，两个男人几乎没有打电话来。唯二的不足是，李红做的饭越来越素了。
随着周漫舟的小月子渐渐远去，李红把家里的伙食倒退回了解放前水平，恨不得中午一个肉菜，晚上一个剩菜对付着过。家里的洗发水没了，还没等周漫舟出去买，李红就已经拿瓶子灌上了散装洗发水，继续给大家用。
这所有的一切都直接导致成小朵和周漫舟站到了统一战线，小朵苦兮兮的认为自己的男人飞了，老妈还不让自己吃饱饭，简直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典型代表。她和嫂子私下商量了一下，既不驳老妈的面子又能改善生活条件，只能俩人合伙请一个小时工来了了。
周末，周漫舟和成小朵从劳务中心请的阿姨来了。李红交水电费回来，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大姐霸占了厨房，恨不得三头六臂的煎炒烹炸。厨房的菜谱上，成小朵报复性反弹一样写了七菜一汤。最让李红不能忍的是，大姐居然带上她配羽绒服的套袖在做饭！
“妈，减轻您负担，我们俩给您请了个做饭阿姨。”成小朵撒着娇，挽着母亲的胳膊说。
李红一问价钱，差点没晕过去，一个小时30块，一个月保守估计1000块，这不是要了亲命么！李红不动声色，站在厨房门口一同盘问：有健康证么？做饭在哪学的？家里有没有人得过传染病啊？生熟案板要分别开水烫过再收，土豆丝要如丝般纤细……总的来说，开心的厨子大姐跟李红聊了一会儿之后，悔过自新，决定明天开始不再来成家做饭。
刚吃了一顿好饭就又要迎接明天的噩梦，这是周漫舟和成小朵都不乐意看见的。成小朵快人快语，问母亲为什么这样。李红却觉得，两人不跟她商量就请了小时工，是对她老人家的严重不信任。
“我还不是为这个家，为你们。”李红说。
“妈，不管您乐意不乐意，现在这个家是我在支撑，您能不能让我在自己家里做回主？哪怕就是吃饭这种小事。”周漫舟忍不住，干脆把话挑明。
随着这层窗户纸的捅破，李红黯然神伤：“既然你们现在也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那我明天回老家好了。”
婆婆一苦情，周漫舟就颓，本来周漫舟有成小朵撑腰，都已经想好要冒充大尾巴鹰了。可是在温柔的敌人面前，周漫舟怎么也鹰不起来，只能继续做温柔的鸽派，乖乖把家政大权又重新交给婆婆。一家人黄瓜炒黄瓜的倒真攒了不少钱，每个月在生活费上能有两三百的结余吧。关键是，省了不菲的减肥费用，连成小朵都觉得自己骨感了不少。
成小林离开，并未能带来他和顾菲菲的关系新变化。诚然，他们是事业上的好伙伴，合同签订后，合作颇为成功。但很快成小林就发现，顾菲菲并不是属于他的，他是属于顾菲菲的：为庆祝初步合作，顾菲菲带来几位潜在客户。席间，顾菲菲自然散发的吸引力让他和刘冬成了陪衬也就算了，连结账时，服务员也是自然而然的把账单递给了顾菲菲，成小林接账单的手尴尬在空中了，他在所有人注视下讪讪地收回了手。这让成小林想起了周漫舟，虽然每次外出吃饭也是周漫舟负责付钱，但那绝对跟今天的心情不同。周漫舟总是跟在他身后，以一个全职太太的形象出现，把结账付款做得像某种做妻子的本分。成小林不敢承认，自己害怕女人强过自己，他害怕承认自己只有凭借照顾一个人才能获得爱的满足。
在成小林搬出来与刘冬同居的日子，他试图与顾菲菲再续前缘，两个人有模有样的约起了会。只是直到这时，成小林才发现，时隔多年，他再也受不了顾菲菲式的包办强势照料：约会的时间地点要随着顾菲菲的日程调整，变动前先通知秘书；顾菲菲按自己的品位给成小林置办了全套衣物，包括内裤；就连跟客户喝酒，顾菲菲都会主动替他挡……
顾菲菲理所当然的认为小林离开了周漫舟，就意味着选择了自己。她没有想过，她的速度对于小林来说太快了。
刘冬看出了小林有点不高兴，趁着在厕所嘘嘘的功夫，安慰小林，顾菲菲走哪焦点到哪，这一点随着顾菲菲越来越成熟只会越来越明显，小林想跟顾菲菲在一起，就必须大度些。
成小林一脸苦相，刘冬叹气：“你们俩，错就错在太像，都太要强。小林，你要想清楚，如果真的不习惯，干脆搬回去吧。”
成小林没说话，他知道刘冬是在变相劝自己跟周漫舟复合，他努力强迫自己往前看，他发短信把顾菲菲叫到走廊上，借口自己不舒服，想让顾菲菲跟自己单独离开。但顾菲菲微笑着看着成小林，看看一个大孩子。她的表情优雅从容：“ 客户刚从上海来，怎么能甩下人家走呢？你先走吧，吃点药，早点睡。”
如果是周漫舟，一定会大惊小叫一番，冲下楼买了药逼着成小林在饭桌上喝掉吧。这个念头在成小林的心中转瞬即逝，顾菲菲的平淡态度让他觉得有点落寞。他跟客户匆匆道个别，坐上一辆出租车，却随口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这样糊里糊涂的到了楼下，成小林唏嘘不已。
“你是回来拿衣服的么？”周漫舟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成小林，内心抽痛了一下。
成小林摇摇头，又尴尬的点点头：“我不上去了，妈还以为我在出差呢。”
“那我帮你上去拿吧。”周漫舟甚至都没问成小林需要什么，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面对这样的妻子，成小林没有勇气说出分手，他叫住准备上楼的周漫舟，迟疑了一会儿，只是说：“帮我把领带也都带出来吧。”
周漫舟明白，他想带走的只有顾菲菲送的领带。这一瞬间，周漫舟鼓足勇气，转身笑着对成小林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已经霸占了你这么多年，现在，顾菲菲回来了，你跟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