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
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成小朵扑到李红怀里嚎啕大哭，弄得李红也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电视机里还在滚动播出灾区的情况，家里的离别也有了一丝生离死别的意味。周漫舟叹了一口气，进厨房做饭去了。
直到成小林回来，成小朵都没缓过劲来，她哭得满头大汗，鼻子擦得爆红。看见哥哥回来，成小朵像找到了新希望一样，她拉着成小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希望成小林给小熊打个电话劝他不要走。
成小林听了事情经过，一口应承下妹妹的请求，只不过，他接通小熊的电话后，说：“兄弟，好样的，去灾区不要有牵挂，我会帮你照顾好小朵的。”
全家人要么中立，要么一边倒的态度，彻底击垮了成小朵，她站在客厅里撒着泼、打着滚的嚎啕大哭起来。一开始，全家人还安慰成小朵，小熊去祖国需要他的地方锻炼锻炼也好。
但成小朵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妈，我不愿意走你的老路。”
那个时候是晚上9点，还有48分钟，小熊乘坐的列车就要启程。随着从家里赶到车站的稳妥时间，一点点缩短，成小朵也越来越焦躁不安。同样感到痛苦难耐的还有候车大厅的小熊，其他团员恨不得拖家带口的来送别，只有他形只影单抱着器材包坐在行李上。他希望小朵能支持自己，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并不能向妻子保证毫发无伤的回来。可能很热血吧，可能为了更崇高的目标吧，但眼下，他的伟大确实伤害了小朵“渺小”的爱情。
终于小熊心中期待的站台送别没有发生——运输高峰期不卖站台票这个规定，是活活抹杀了多少最后一分钟营救的感人桥段啊！随着火车徐徐开动，小朵站在北京站广场上泪眼婆娑的听着汽笛声，她还是忍不住给小熊发了个短信：
“我支持你的前提是，你可以瘦，可以病，但你一定要囫囵个的回来，照顾好自己，咱别给祖国添乱。”
这条短信，成了小熊在灾区日子里的最大精神支柱。在小熊在灾区惊心动魄的日子，成家的生活平静如常。李红还是勒紧了儿子儿媳的裤腰带过日子，成小朵因为丈夫的离开变得有点无精打采，周漫舟虎视眈眈公司的新项目，成小林也在这个阶段完成了自己新研究——搜索竞价系统，并自信地表示一定会大有市场。刘冬同意成小林专心研发新系统，自己带着程序员做日常业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了解商业模式的成小林虽然完成了竞价系统，却吸引不到投资商。虽然周漫舟帮着成小林支过几次招，就连李红和成小朵都提了一两个不靠谱的建议，但小林的项目还是陷入了僵局。关键时刻刘冬出马，熬了两个通宵，赶出了一稿新的商业策划书。第一轮投资人见面出奇顺利，成小林自己都感到很讶异，他请刘冬喝酒庆祝。
席间，成小林有意无意地问刘冬，怎么自己的策划书在刘冬那走了一遭就麻雀变凤凰。刘冬就没想瞒着成小林，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成小林，自己把策划书拿给顾菲菲看了，是顾菲菲跟着自己熬了两个通宵，帮他们重新做了商业计划书。
“哥们，你是嫌我摔得还不够惨么。”成小林苦笑着看着刘冬，“我在顾菲菲心里是彻底没脸了，先是人家把我从里面捞出来，接着再帮我做策划书，我成什么了？”
刘冬听成小林这么说，也一肚子委屈，他甚至恨当年的成小林干嘛好死不死非得跟顾菲菲谈恋爱，不然，这是多好的一对儿工作组合。
“人家顾菲菲就是为了项目，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刘冬忍不住呲了成小林一句。
这一句一针见血、一枪中的呲中成小林自尊心的软肋，顾菲菲是什么呢？之前她是成小林心口的朱砂痣，两人分手好比成小林做了个激光去痣，只是这片痣没激好，激发成色素瘤了。现在，顾菲菲就是成小林心头的那片色素瘤，一挤就肿，一碰就疼。
成小林当场翻脸：“以后，就算我死了，都别去找顾菲菲帮忙，不然，咱们朋友都没得做。”
庆功小酒局不咸不淡的结束了，成小林带着一身的伤自尊回到家里，迎接他的却是一个他想也没想到的消息：周漫舟真的怀孕了。
怀孕这件事其实一早就已经有征兆，比如周漫舟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再比如周漫舟总觉得自己像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一样燥热。有之前的教训，周漫舟压根就没往怀孕那方面想。她在公司上吐下泻的时候，倒是魏然给她提了个醒，说Monika怀孕初期也是她这个症状。周漫舟一边“假惺惺”的说“不能吧”，一边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就到公司楼下买了验孕棒。
第二天早晨一验，果然是“中队长”。但周漫舟不敢大意，又特意偷摸去医院做了个化验。今天取到结果，连医生都恭喜她，周漫舟这才算相信，自己真的怀孕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成小林像被一棒子打蒙了。李红先于儿子得到这个消息，已经不顾周漫舟的阻拦，又开始联系老熟人，找紫河车。不过，这一次成小林学乖了，他没再满世界嚷嚷自己老婆怀孕的事儿，全家小范围的庆祝了一下，周漫舟就被严密保护起来。
周漫舟并没有因为怀孕这件事就放弃对新项目的竞争：公司跟某品牌汽车的合作意向已经敲定，公司内部各个TEAM都摩拳擦掌。出于不愿被“特殊照顾”的心理，在这个非常时期，周漫舟对公司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反正，怎么也还要一两个月才能看出身形，何不先拿下项目再说呢？
可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周一的例会，魏然和关系暧昧的副总居然双双迟到。这个小小的事件，在善于把握事物内部联系的公关公司内部炸开了锅。而公司会计更是通过副总月底报销的发票上，推测出了两人“某年某月某日在某星级酒店共度良宵”，期间消费428元的晚餐一次。
这些消息很快通过底下的人，添油加醋传到周漫舟耳朵里。周漫舟几次想要跟魏然谈谈，都被魏然以各种借口岔开了话题，显然，魏然对于这段难以启齿的感情，依然不愿轻易放弃。好听的一点的说法是“飞蛾扑火”，说白了，其实就是瘾君子。
也许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因为荷尔蒙的变化而显得有些笨吧。见魏然又重新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周漫舟也就放任好友饮鸩止渴。而周漫舟自己，整日忙于项目提案，逐个采访4S店，想在孩子出生前，多赚点奶粉钱。
关于新项目，周漫舟想到的第一个能可以给自己的帮忙的人，是成小朵。此时的成小朵已不可同日而语，虽不是4S店的金牌销售，怎么也可以算半个当家花旦。而且，外形出色免不了让以貌取人的销售业高看一眼。听说嫂子要把业务拓展到汽车行业，成小朵特别申请跟周漫舟联手。
周一上午，成小朵替周漫舟约好了店面经理，在等嫂子来的时间，还捎带手卖出一辆5万多的小车。在这个欢愉的早晨，老赵又准时到成小朵这报道来了。
老赵是成小朵他们店里的老客户，著名汽车评论员，在这连续买过两台车，第一台是送给媳妇的结婚礼物，第二台是给分割给前妻的财产。而这第二台车，就是从成小朵手里买走的。也就是打那天起，老赵就留意起了这个4S店卖车的嘴甜小丫头。之前老赵汽车的保养也是在这里做，只不过，自打成小朵来了之后，老赵保养汽车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今天洗个车，明天做个四轮定位，后天换个机油，大后天干脆给汽车改个色。按店里人的说法，成小朵每多叫一声“赵大哥”，老赵就能多花出去一两千块钱——谈多了感情，总是要伤钱的。
成小朵虽然是个初恋就结婚的没出息主儿，但多少也能看出老赵对自己有意。可老周有没有当面跟她表白，她总不能直接说到老赵脸上，让人家有多远滚多远吧。成小朵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接受着老赵的殷勤，店里的人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两个人暧昧状态的存在。
只是今天，老赵来得不是时候，他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在店里给车做保养，“顺便”给成小朵带了点特产。如果在以往，趁着做养护的时候，两个人肯定早聊起来了，但今天，成小朵一想到等会儿嫂子要来，就浑身不自在。几次三番拐弯抹角的提出自己不能陪老赵聊天了，老赵也是个没眼力价的主儿，还是缠着小朵不停地说着旅行见闻。
就在这个时候，周漫舟来了。周漫舟在4S店通体透亮的大玻璃房子外面就远远瞅见小朵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聊天，该中年男人说着说着还拍了一下小姑子的肩膀，让周漫舟感到很不舒服。周漫舟潜意识里认为，一切不是非帅哥与非老公的肢体接触，都是耍流氓。周漫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店里，直接站在了老赵和小朵中间。
本来老赵对这位突然闪亮登场的程咬金很搓火，但听小朵介绍是“嫂子”，连忙换了一副找到组织的表情，一口一个“嫂子”喊得周漫舟直起鸡皮疙瘩。成小朵赶紧趁乱喊来经理、打发走老赵，满心以为自己这点小龃龉，家里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合作谈得很顺利，周漫舟凭着忠厚老实的外表，不但赢得了合作还免费争取到了4S店的场地。这是成小朵第一次见识职场上的女白领周漫舟，不由的也叹为观止了一把。
晚上，姑嫂二人一起回家。今天是小熊回来的日子，碰巧是周漫舟怀孕确诊怀孕一周纪念日，李红提议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地铁行直换乘站，周漫舟想起白天的事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跟今天那个叫老赵的，没什么吧……”
话音刚落，列车门打开，呼啦啦挤上一群新乘客，刚好把成小朵隔开。不知谁正好撞在了周漫舟的小腹上，周漫舟赶紧用包护住自己，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夹角。此时，小朵已经被挤到了车厢中部， 忙于和够不着的把手殊死搏斗，周漫舟也只好作罢。
其实，成小朵听见了周漫舟的话，只是，她不知如何作答。自己跟老赵确实没什么，一清二白到她除了知道老赵是个离异的男人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好像也确实有些什么，比如这几个月的奖金，每次都有老赵贡献的十分之一。
这个插曲，很快被离家越来越近、越来越疲惫的放松感所取代。等两人回到家中，所有的疑问都被扑面而来的葱烧带鱼香味一扫而光，小熊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他还穿着走时的那身衣服，就像不曾离开过一样。
成小朵“嗷”一嗓子就扑上了上去，根本不顾自己还穿着套装的淑女形象：“你还知道回来啊！”
小熊一脸平静：“你不是知道我今天回来么。”
成小朵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假装惊喜呗，你太不会聊天了。”
就在这时，李红端上了一个砂锅，神神秘秘的叮嘱：“这个锅里的东西，除了孕妇和抗灾有功的，谁都不许碰。”
成小林八九不离十已经猜到是什么，怕周漫舟恶心，没敢说。
成小朵还想为自己争夺点权益：“我上班很辛苦，我也要吃。”
说着就要揭砂锅盖子，李红死死按着就是不撒手。
周漫舟看这阵仗，心凉了一半：“妈，你不会炖了胎盘吧。”
这句话一出口，全桌人都恶心了，小熊在一边忙不迭地摆手“我就不跟孕妇争了”。李红只是笑，看大家恶心的差不多了，神神秘秘的揭开盖子，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紫车河，就是一锅普普通通的炖牛肉。
成小林很惊讶：“妈，你啥时候学会讲笑话了？”
于是，所有人都笑了，在历经种种生活的小玩笑之后，成家人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双喜临门。至此，周漫舟才相信“否极泰来”确有其事，虽然妊娠反应让她在怀孕初期反而日渐消瘦，但她却依然认为，无论未来有多么精彩，这仍是自己漫长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而对生命的敬畏，改变的不仅仅是周漫舟的人生。从灾区回来的小熊也变了，他和其他记者联合开了记录抗灾第一线的实景的公益影展。卖了自己的游戏机和游戏装备，捐给了红十字会；家里的电脑不再二十四小时下载游戏、播放电影，小熊渐渐地开始看新闻；这一年的迷笛、草莓、摩登天空，小熊带着成小朵在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们把门票钱捐给了灾区，并参加了网上的给干旱地区儿童捐水的网购活动。
只不过，只有经历了出生、入死的两类人，才能真正体会到与作为人的本性休戚相关的悲喜——成小朵并未经历。她的人生如故，并且她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个从灾区回来的男人，还是原来那个文艺青年，所谓公益也不过是与现实生活无关的一时兴起，与他废弃的滑板、落灰的吉他……没有任何不同的短暂喜好。她仍活在她的世界中，简单的，付出并获得回报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