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夕照起身点了身上几处大穴,简单的做了包扎,止住了血。他环视了一下房间,赫铭已经死了。
钱半城关了门,屋子里重新暗了下来,她正准备去重新掌灯,却被钴夕照拦住了,同为杀手,他当然知道杀手组织的规矩。派出的杀手没有回去复命,必然有新的一拨人前来查探究竟,就算杀手解决了目标,也会有人过来查探,是否留了活口,坚决做到斩草除根。
如今他身负重伤,久留此地必然不是明智的举动。钴夕照蹲下身,弯腰背起钱富贵的身体,对着钱半城小声道:“从后门走,快!”凭借着他明锐的耳目,他已经听到了细微的响动,正朝着他们所在的院落而来。
果然,钴夕照和钱半城从钱府的后门出去没走多远,钱府突然迎来了火光。浓密的黑烟被风吹着散出墙头,定然是赫铭的余党开始做收尾的工作。
钱家那么大的一户人家,虽然是商贾人家,商场也不是没有对手,也不是没有得罪过人,但是,对于杀手组织,这样的江湖组织,他们从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联想到集市上侯爷府上的马车,不难想象,钱府灭门案的幕后主谋必然和九爷府里的人逃不开关系。
既然指使了杀手组织杀人,就要造一个世人信得过的名目,至少表面上还是要伪装一下,到时候,说是土匪贼寇打家劫舍造成的惨剧,也好有了依据。一把火烧了,正好可以掩盖一切的证据。
今夜恰好逢朝花节,家家户户都在高台那里,专注地关注着“花魁”究竟花落谁家的问题,街坊四邻根本不会有人,就算偶尔有短命鬼不幸经过,撞见了一切,也必然被外面的杀手杀人灭口,一并丢进火里,毁尸灭迹了。在这个喜庆的节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江南的大户,居然被灭了门,如此血腥,除了幸存于难的钱半城,无一幸免。
必然是钱富贵下午收拾产业的举动露出了马脚,让有心人看见了,传到了侯爷的耳朵里,猜到了他们准备离开江南的事情,才会出了这么狠的一招。他们大概以为钱家既然要逃,必然没有心思再去参加什么朝花会了,反正钱家来自百葛国,并不是真正的本地人。参不参加这样的节日,都没差。他们却没有料到,钱大小姐和钴夕照依然去了大会,就这么逃过了一劫。
钱半城看着房顶的硝烟,眼底是滔天的恨意。仅仅是因为她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被九爷看中了;仅仅是因为她拒绝了夏家的提亲,就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钱府难道活该灭门,老爹难道活该惨死吗?
仅仅是因为他九爷和老侯爷挨着了一个尊贵的,皇亲国戚的身份,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随意处置吗?她不甘心!要老爹如何在黄泉底下瞑目!指甲掐进掌心里,凝脂般的肌肤瞬间掐出数条血痕,妖冶的红。
看着火光整个将钱府掩盖,远处渐渐有人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呼,大概是提前回来的左邻右舍看到了火光,匆匆赶过来。“走吧。”钱半城最后看了一眼钱府,这个她待了十几年的地方,回过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了留恋。没有了亲人的钱府,就只是钱府,不再是她的家!
寻了山上的一处墓地,钱半城让钴夕照把钱富贵放了下来。钱半城跪倒在老爹的尸体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直把白皙的额头磕地鲜血淋漓,匍匐着拥双膝挪到钱老爷的脚边,痛哭失声:“爹,女儿不孝,连累你和钱家!如今,连像样的墓地都不能为您寻得,还要让你曝尸荒野。女儿不孝!您的恩情,女儿来世即便是结草衔环,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她从小失去母亲,是钱富贵既做父亲,又做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从小拉扯到大的。从小到大,以为补偿她缺失的爱,他从来不舍得打她,责骂她,连大声说话都从来没有过。
他溺爱着她,给予她一切所有想要的!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能够锦衣玉食,衣食无忧,都是因为有了他这个抠门的父亲,为了养活她,他白手起家,还得了一个死要钱的恶名。她欠着老爹的,一生都偿还不了,如今还要害他不能好好的颐养天年!
钱半城用手刨挖着地上的泥土,想要就此挖出一个墓室来。
“你做什么!”钴夕照一把拉过钱半城的手,拍去她手上的泥土,第一次对着她动了怒。
她从小养尊处优,连家事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
“身体发肤手指父母,你这样做,岂是尽孝道!爹要是你这么做,恐怕更加不能含笑九泉!你是真的要他死不瞑目吗?”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是她细嫩的手上还是鲜血淋漓,混着泥泞的泥土,他看着心中钝痛。都怪他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钱家,既然知道了夏家有心刁难钱家,为何不能够再长一个心眼,更加的小心翼翼呢?
难道是因为得到了钱家的许可,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就全然把所有的事情忘记了吗?不管不顾了吗?天下第一的杀手?千金杀手?不过浪得虚名罢了,这些有什么用,枉费他有一身的武功,却还是不能守住她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以前,他必然不能体会到钱半城此时失去亲人的心情,他生来是个孤儿,从来没有尝到过亲情的滋味,但是,就在今晚,就在晚饭钱,他有史以来体会到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虽然不能说切身体会,也能够稍微体会钱半城心中的感觉了。就连他,都会为了钱老爷的死如此难过,更何况是几十年来,相依为命的父女,那种感情必然不能同日而语。
一同下葬了钱富贵,钱半城和钴夕照双双跪倒在钱富贵的坟头前。不知是不是老天都触景生情,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大雨滂沱。
夜雨倾盆,如狂风过境,洗涤了一切的污秽,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如心头的天,一片阴霾。仅隔着几座山头,因为地势稍高,山脚下,起初还若有若无的人声、吹拉弹唱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今年的朝花节忽逢暴雨的突袭,已经早早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