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多年以后,当我读到上面这段文字,心还是像针扎般的疼痛。即使那时我对目送父母离去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母亲走后,我和爷爷奶奶表明了态度,我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以后我会向父母解释,任何问题都由我来承担,绝不因此牵连于他们。
当然,说是那样说,但爷爷终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在……对于他们来说十分偏僻的角落里。那个家,那三间屋子,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显得十分凶险了些。
最终,爷爷奶奶决定,奶奶正式搬到二伯家住,给他们看着家,顺便照顾我那四个堂兄妹。而爷爷也搬到了我们家,和我住在了一起。
爷爷的到来,还是给了我莫大的慰藉。现在他睡在了我的小床上,我一个人睡在了这张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床--前提是我一个人。
第一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滚去的看起来很开心。爷爷在旁边默默的铺着那张小床,并不理会我奇怪的反应。
父亲走了,母亲走了,哥哥走了……家里就留下了我自己。不对,还有狐狸。
都走了,但是无所谓啊!我还有家啊!我还有这三间房子啊!没有了他们,难道我就会活不下去吗?不会啊,我依然活得好好的。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爷爷我是一点都不怕的,他是个慈祥的老人。我知道他不疼爱我,他也不想怎么管教我,对于他来说,我只要不死,他就算完成任务了。所以,没有疼爱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了。
“好了……你别笑了,赶紧睡吧!我要关灯了……”爷爷说完,便拉了一下那悬着的细绳。
轻微的“咔嚓”声音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爷爷……你也会走吗?”沉默了很久的我,还是忍不住在黑暗中冲着小床的方向弱弱的问了一句。
爷爷没有听到,他睡着了,鼾声如雷。
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一刻我才知道,即使有一千种理由,也无法安慰我受伤的心。我紧紧抱着怀中的枕头,轻轻地呼喊着“妈妈……”
“妈妈……”
没过多久,孩子们的暑假便结束了,我也开始步入了学校大门,接受了正规的国家教育。这点使小杏和洁丽还有大伯家的五姐都羡慕不已,因为她们都比我年龄稍长,但是上学的事情似乎还遥遥无期。
“小七.....”开学没多久,洁丽和小杏便偷偷地跑到学校来找我玩。
“哎呀!洁丽!我和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现在不叫小七了,我叫张木青!张、木、青.....记住了吗?”我冲着洁丽不满的强调着,又扬了扬手里的课本,得意地指着那三个被我写得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张木青”。“这是我四爷给我起的名字,我四爷你知道吧?咱们村里最有学问的人......”
“哦......”洁丽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委屈。我见她这个样子,心里顿时涌出了一丝愧疚。学校虽然离我们村子并不远(其实就在我们隔壁村子里),但在我入学之前,洁丽是从来不到这个地方的。她总说,她最讨厌学校了,也讨厌上学。“小七,雅文昨天又因为作业没写完,被她爷爷又罚写字了......上学真累啊!雅文说她最讨厌上学了......我也讨厌上学,讨厌学校,还好我妈不让我上学......”
而这次洁丽为了看我,居然跑到学校里来了。而我却因为她叫了我的乳名,便对她大呼小叫,我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对不起,洁丽。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你不知道吧?在学校要叫大名,也叫做学名或者号名,是不准叫小名的……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小名,别人会拿来嘲笑的!”我拉着洁丽,对着她的耳朵小声的解释着。
“哦......”洁丽似乎明白了我的处境,理解的点着头。“小七......哦,不对,张......你叫张啥来?......呵呵呵......我又忘了......”
“张、木、青!四爷说......呃......对了......他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什么的……嘿嘿......这句话我背了好长时间才记住的。”我骄傲的向洁丽炫耀着我的新名字,还告诉她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四爷说了,他希望好好学习,长大了报效祖国!还希望我学好多好多知识,做很多很多事情......他还说啊,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哦......”洁丽看到我兴奋开心的样子,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对了,小杏呢?你不是说小杏和你一起来的吗?我怎么没看到她?!”校园里,孩子们兴奋地在我们身边穿来穿去,但一直没有小杏的身影。
“她怕遇到天兴哥,所以在学校门口的麦秸垛旁边躲着呢!”洁丽用手向学校门口指了指。
天兴哥是二伯家的第二个孩子,比我大两岁,是小杏的亲哥哥,也就是我的堂哥。我们现在一个学校。
我所上的小学,是这方圆几里唯一的小学。别看校园不大,但是孩子却不少。我们一至五个年级(我们那时候小学为五年制),每个年级都有两个班级,一至三年级人数较多,每个班级约50—60个学生。印象中一至三年级老师、班级、桌子都是不够用的(板凳都是学生自带)。因为说是两个班级,其实就两个老师教。教室面积不大,里面一行一行的摆满了桌子,一行行桌子周围又摆满了板凳。而四五年级人数相对较少,每个班级也不低于40人。但他们的班级空间相对于我们就好了很多。
我起初很好奇,为什么低年级的人这么多,而高年级的孩子却相对少了很多。难道因为学习镇的很苦,孩子们根本坚持不下来?后来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才慢慢理解了这种现象。在我们那里,小孩入学一般都比较晚。像我和哥哥这样差不多年龄入学的孩子并不多。他们很多人都是8岁前后入学的多一些,所以等上到了三年级,他们的年龄大都在10岁以上了,这些孩子在身体上和心理上已经发育的比较成熟。他们中有的产生了厌学情绪,而他们的家长又不重视教育,经不起孩子再三的折腾,也不想在孩子身上浪费教育成本,于是就同意了这样的孩子辍学回家。也有的家里实在困难,认为孩子只要认识几个字就好了,鼓动着孩子主动辍学(这样的情况女孩子遇到的比较多一些,我就被母亲鼓动过)。当然,也有一些家长强制性不让上学,非要孩子回家务农的(还是以女孩子为主)。再加上还有极少数像我哥哥这样,年龄稍大被送到外地求学的,四五年级的孩子在往后的岁月中,会更加偏向越来越少的趋势。总之,在小学阶段,三年级是个分水岭。而在整个义务教育阶段,小学和初中又是一个分水岭,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所以在教育方面,我和哥哥必须得感谢我们的父母。在那时,坚持让孩子上学,并认可只有教育才是唯一出路这个观点的父母并不多。哎……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却忽略了另外一种更为珍贵的教育。
“那我们去找她吧!”我开心地说。
正当我拉着洁丽的手打算去校门口找小杏,却碰到头发斑白,佝偻着脊背的老校长拿着个木锤从他那狭小的办公室走出来,正向校园里那棵挂着大铁钟的银杏树走去(那铁钟就像古时候倒着的巨大青铜酒杯)。
“哎呀!不行了,太公公要敲上课铃了,我得进班级了.......”
太公公是这所小学的校长,也是我们族里辈分最长,但年龄却不算太老的老人。他在这个学校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是敲钟人。
“噹、噹、噹......”我话还没说完,浑厚沉重的上课铃声便在校园里蔓延开来。孩子们像听到了野兽吼叫的小动物,跌跌撞撞狂奔向各自的窝巢。
“你们在学校门口等我一会儿,还有一节课,放学我们一块回家......”我松开洁丽的手,一边向自己的班级跑去,一边回头向洁丽大声交代着。
“小......那个......我......”洁丽还想再说什么,我也来不及听了。
“白日依山尽!”
“白日依山尽......”不知道哪个年级的小班长已经开始带着班级的孩子,领读课文了。
“a!o!e!”
“a!o!e!”我还没坐到位置上,我们班的小班长也开始了他的工作。此刻,他正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吼叫着。
“i!u!ü!”
“i!u!ü!”我们这些在底下应声附和着的孩子,也跟着他用最大的力气嘶吼着,那劲头仿佛要把这屋顶掀掉,把这房间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