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我们老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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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女

我常常在想,所谓父母与儿女之间的情感,究竟是一种天性,还是一种习惯,亦或者是一种口口相传的认同感。

一位母亲,生下了一个孩子,如果她不曾认真的看过他,抚摸过他,哺育过他......就直接抛弃了他,她会爱他吗?

我想,在她眼里,这孩子不过是借着她的肚子来到人间,她完全没有必要对他负任何的责任。这样想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吧?所以,相对于那些自从生就被抛弃的孩子,我被母亲悉心照料了三天,应该算是一种幸运吧?

出生三天的我,如果在那天被父亲用被子捂死了的话,那今天坐在这里写这个故事的是谁呢?她会知道有一个曾经存活过三天的我和她有同样的血缘吗?像我母亲和她的弟弟一样。

父亲用被子把我的脸蒙住,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去死。他不过是对母亲谩骂的一种抗议!他不过......不过是不想听到我“哇哇哇”不停的哭啼......

总之,他真的没有想到,当他把被子盖在我的脸上转身走开之后,母亲竟也不闻不问的自顾转过身去哭泣。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出生三天的婴儿,在这寒冬腊月里,被厚厚的被褥早已压得喘不过气......

当父亲外出一圈,气消了大半转身回家之后,他才发现我仍然被蒙在厚厚的被褥里,顿时心就凉了一大半。他赶紧掀开被子,查看我是否安好。

“我滴娘来!你看......你看这孩子咋啦?!”当父亲看到早已满脸乌紫的我,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哎哟!......我的天呐......我的孩儿啊!”母亲听到父亲的惊呼,起身看到我的样子,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哭天喊地的叫起来。“咋办啊?这孩子不行了......这孩子不行了......”母亲早已没了主张。

“我......咋办......我带她去街上医院看看......我带她去看看......”有时候,男人在危机时候的思路还是比女人清晰。父亲说完就从母亲手中把我夺了过来,转身就夺门而出。

镇上离我们村大概有三公里的路程,父亲从邻居家借了个自行车,飞也似得带着我往镇上的医院奔去。

“扔了吧,没得救了......”医生在查看了我半天之后,淡淡的说,“就是救活了,缺氧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呢!还是扔了吧!”

“您在看看吧!多少钱都行,只要把她救活!”父亲知道,有时候医生不想给病人看病,是因为患者太穷,怕他付不起医药费。不过那时,父亲确实很穷,据说家里连盐都买不起,更别说还有什么钱做其他事情了。

“真没法救,不行你自己看看!”医生有点不耐烦了,把襁褓中的我往父亲手里一递,接着说:“不就个丫头片子嘛!没了就没了呗!”

父亲知道即使再求医生,他也不会救我的。父亲强忍泪水,抱着我,迈着艰难的步伐转身离开。

当他走到离家还有一里远的地方,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抱着我走向早已被白雪覆盖的田地里。

1989年2月3日,中国农历年腊月二十七。父亲说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当他抱着幼小的我,准备把我放在村南头的低洼地里,再用皑皑白雪覆盖的时候,他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他因为一时之气,把她闷死在厚厚的被褥之中......他自责,他愧疚。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跪在雪地里哭了很久。他祈求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让时间再往后倒回几个小时,他绝对不会和母亲争吵,他不会......他什么都不会做!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又或是我命太硬。就在他准备把我丢弃的那一刻,我忽然“哇哇哇”大哭起来。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极度的悲伤还未走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惊的无所适从。

待反应过来,他才抱起被他放在雪地里的我。对着东南西北不停的跪拜,感谢上苍把我还给了他。

从那以后,父亲对我的疼爱就多了几分的不同。他总认为我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更重要的是,他总认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当这个世界都放弃了我,我却又坚强的活了下来,甚至活得比其他孩子还要健康。于是,他更加的疼爱我。

而我就在父亲的疼爱中,快乐的长到了五岁。如果不是因为贫穷,父母不外出务工,我不被送到姥姥家,也许我永远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悲伤。

所以当得知父亲要背井离乡的远离我,我是怎么样也不会同意的。他如果走了,我就会像之前那样,坠入无边的深渊之中,我会被舅舅或者母亲打死的。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总之,就是死,也要死在父亲的身边。

“爸爸......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我依然是死死的抱着父亲的大腿,苦苦的哀求。

“小七,快松开!你爸还得去赶火车呢!!”站在一旁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跑过来一边用力地打我的手,一边想办法掰开。虽然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毕竟年龄还小,再大的力气又能有多大呢?!手还是被母亲掰开了。

但是,每次掰开,我都会迅速的跑过去再抱住。不论母亲怎样的打骂与阻拦,我都不放弃。就这样父亲走一步,我抱一步,膝盖、胳膊在拉扯中磕出了鲜血。我一点也没觉得疼,也顾不得疼。

“好啦,别打了!你打她干嘛?!你就不能哄哄吗?”父亲见我这样,呵斥母亲住手。

但是,离火车启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火车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父亲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火车了。况且父亲之前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时间,现在大家都在等他。

于是父亲一狠心,把地上半躺着死死抱着他大腿的我抱起来,二话不说走到屋里,然后把我往堂屋里床上一放,再迅速跑出去,把门反锁,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任凭我一个人在屋里哭喊、拍打。

“爸爸......爸爸......开门啊......爸爸......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不闹了......我不敢了.......爸爸......”我在屋里不停的拍打着门哭喊着,企图把远去的父亲呼唤回来。但是,外面没有一个人理我。世界仿佛剩下了我自己,我在黑暗的世界里不停的拍打哭泣,向最亲的人求救,祈求他的保护和救赎。

可是,没有一个人,谁都没有。只有小小的我一个人在哭泣......

母亲每次听到父亲谈起这件事,总是不忘了补充一个情节。她说,后来我急了,就喊着父亲的名字骂他。像一个丢了鸡鸭的村妇,在谩骂中希望别人还回她的东西。

我幼稚可笑的行为引来村里好多人围在我们家的院子里,一听我后来又提父亲的乳名骂,都哄堂大笑!

后来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闹腾够了,便不再拍打喊叫了,只是嘤嘤的抽泣,再后来我就没有了任何声响。

母亲听没了声音,便把门打开了。

当门被打开,看到我正躺地上蜷缩着身子,隔壁膝盖上的伤痕残留着斑斑血迹,小脸上挂着带着泥土的泪痕,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了,她的眼泪瞬间也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无助与狼狈呢?!

但是,我这场哭闹并没有白费。父亲后来在火车开动的最后一刻,还是因为不放心,跳下了火车。当然,除了不放心他的女儿,他其实更不想离开家。

父亲后来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知道那一刻他特别想回家,就是穷的吃不上饭,他也不想出去了。

人们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是,如果只有窝就可以生存,那样的话,我相信是没有人愿意离开的。所以,中国人从来不缺窝,因为在哪里都可以栖息,但是,在哪里都不一定有饭吃啊?!

父亲最终还是离开了的他的“窝”,唯一不同的是带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