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我们老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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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 家

我从小就是个多愁且敏感的孩子,对生活的感悟能力相对于同龄人来说算是比较强的。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生活不易,人生不易。

当别的孩子还在懵懂撒娇的时候,我便学会了替父母分担生活的重担。从一开始的帮着父亲捡破烂,到学着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洗衣做饭......

人是个奇怪的物种,有时候可以强大的让万物可怕,有时候又脆弱的不堪一击。而这一切的变化,其实都源自内心对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也就是那些大人们经常说的“三观”。

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极懦弱的人,他性情温和,少言,木讷......可是,来D市大半年来,我才只知道父亲是那样的坚强,笃定,圆滑......

父亲的变化,实质上就是一种“三观”的变化。而我的“三观”也同样在遭受外界的冲击下,慢慢形成了。

有人可能说,一个6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三观”?!但是,我自认为我至今的行事作风,以及对人生的态度和看法,在6岁的时候就已经形成,并影响了我的往后余生。

而我与父亲在D市的漂泊生活,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宣布了结束。

那天,离新年的第一天刚好过去了9天,也就是大年初十。

当肖奶奶火急火燎的敲开我们家的大门,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一件大事。

果不其然,父亲听完肖奶奶的讲述后,立马慌里慌张的跑进屋里,对刚穿好鞋,也准备出去看看情况的我说:“小七......小七,爸爸有点事,要去肖奶奶家一趟,老家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家里有事......但是肖奶奶没有听太懂,所以约定半小时后再打来......我现在必须赶着去肖奶奶家......外面天不好......马上就要黑了......你在家等着我,好不好?”

“好,你去吧......”看父亲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我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这个时候闹着跟过去,是一件极不乖巧的行为。

父亲见我同意,立马急促的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转身就往门外跑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吱哟...”的凄厉关门声......

自从去年年底,母亲来信说,老家有个在镇上做生意的亲戚安装了第一部电话,让父亲在D市如果遇到特殊紧急情况,可以拨打那个号码以后。父亲这边,也在经肖奶奶的同意下,把她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母亲,让她也可以在老家那边发生紧急特殊情况时拨打。

由于那时候电话通讯费用还是比较昂贵的,加上父母所说的紧急情况一直没有发生,所以父母也从未启用这个互通音讯的方式。

而今天,家里肯定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到这,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里来,心跟着“砰砰砰”乱跳,人也跟着不安的在屋里、门外、床上乱窜......

“爸爸......”感觉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我一个箭步边喊,边冲出了屋里。

“爸爸......??”当看到父亲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脸的哀伤走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小七......”父亲的声音里略带哽咽。“小七......你太爷爷......你太爷爷快不行了......”

“太爷爷?”太爷爷就是父亲的爷爷,我对他的印象其实不多。他那时已经90多岁,没事的时候极少出门,平时都是爷爷奶奶们轮流照顾,我们这一辈的人很少去打扰他,父辈们也不让我们去打扰他,怕年幼的我们太调皮,打扰他的清净。在我的记忆中,他似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嗯......他老人家......已经几天没有进食进水了......看来......”父亲实在撑不下去了,藏在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奔流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悲怆、强忍、无助的悲伤,那种内心的悲恸不需要呼天抢地的爆发,全都凝结在眉宇之间。

“爸爸......你是说......太爷爷要死了吗?”见父亲如此,我的心也跟着伤心起来,眼泪唰唰的也跟着流了下来。

虽然对太爷爷印象不深,但是所谓血肉至亲也就是如此啊,即使没有见过,单是“太爷爷”这三个字,都足以让我血液沸腾,倍感亲切。

“小七,赶紧,爸爸做点饭吃,你去睡觉,我把这里收拾收拾,咱们明天一大早回家......”

“回家?”我一听回家,心里立马升起异样的感觉——一种兴奋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哀伤。

对于人来说,无论年龄大小,家永远是最大的诱惑。当然,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世间上的万事万物好像都是如此——都需要一个归宿。

“嗯......我们回家......去见你太爷爷.......”父亲有气无力的说完,眼泪又滚烫的落了下来......

吃完晚饭,肖奶奶又来了一趟,让父亲安心回家,这边她已经帮父亲请了假,等父亲回来,依然可以在锅炉房工作。

父亲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小张啊,你也别太难过,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出个毛病是正常的.......兴许你回去,他就好了呢!”肖奶奶坐在一个简易的小板凳上和父亲说着话,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极力地在寻找一些安慰父亲的话语。

“肖大妈.......我知道......我爷爷......恐怕这次是过不去了.......”坐在一旁的父亲说到这,不免又哽咽起来。“我这爷爷啊......一辈子......好强.......我父亲兄弟六个......我还有两个姑姑.......那么多孩子.......经历了快一个世纪的人......那苦日子啊......哎.......”

“好啦......哎......都不容易......我能不清楚吗?.......那个年代的人啊......啧啧啧啧.......遭罪啊......”肖奶奶见父亲如此光景,也不免伤感起来。“你也别太难过了......赶紧收拾收拾吧......明天你们不还要赶火车嘛!”

“哎.......”父亲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出来。

“小张啊,我这有500块钱,你拿着。”肖奶奶说着,从手中的小包里拿出几张蓝色的票子。

“不行!那不行!这钱我不能要!我不能要您的钱!”父亲立马站起来挥手拒绝,激动的继续说道:“您帮我们太多了........我这在着锅炉房还没干一个月呢,您卖着面子让人家提前开了我三个月的工资,这恩情........我这辈子都没法还您......您现在再给我钱......简直是......简直让我八辈子也还不起啊!”

肖奶奶,这样一个热心肠的老太太,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们父女俩这样的偏爱?

但不论怎样,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一个与我丝毫血缘关系没有的人,对我的一生都造成了极深远的影响。她的那阳光爽朗的笑容,慷慨大方的举止,热心善良的心灵......都像一种“传染病”一样,染到了我的身上,潜伏在我那颗幼小的心上。

“哎呀!你这傻孩子,锅炉房给你开的那点工资够干啥的?!你带着小七走那么远的路,需要那么长时间,身上不多带点钱怎么行?!再说,你这出来大半年了,总得回去买点东西孝敬老人,挣点钱给小七她妈,还有你爷爷生病,说不定还要用钱!”肖奶奶也激动的跟着站了起来,跺着脚的劝父亲收下她的好意。“还有,小张啊,你以为这钱我是给你的啊,我是借你的,回头你挣了钱还得还我呢?!”

“肖大妈......您这钱我真的不能要!”父亲还是不愿意接受。

“好啦!你看这都几点了,你肖大爷还等着我回去呢!.......你啊,也别在这跟我磨叽了,赶紧给我拿着.......”肖奶奶说着把钱往父亲怀里一塞,转身便向门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小七啊,你也和奶奶说再见吧!明天早上我得给你肖爷爷做理疗,没时间送你们了......”

“肖大妈......”父亲赶忙把怀里即将掉下去的钱抓住,紧跟着肖奶奶的脚步走了出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早已不见了身影。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的!不是和你说了吗,算我借给你的.......”门外传来肖奶奶略带怒气的声音。

“肖大妈......哎......好好好......算我借您的.......您放心,我肯定会还您的......”父亲与肖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也渐渐的消失了,不大一会儿,又传来大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那时的我可能永远不会想到,那是我和肖奶奶的人生交集的最后时刻,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没有和她说出口的那句“再见”,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