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她竟然不忍心看着他再一次离开?苏小荷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红色嫁衣上九朵绽开的荷花。荷花固然美丽,却最终不能穿在苏小荷的身上,陪着她出嫁。
这就是命。苏小荷心想,她信命。
苏小荷与程天阳在九月八号成婚。初秋的季节,炎热的夏季尾巴还没扫过大地,前椒殿里一大早就忙活开来。苏小荷被侍女叫起梳妆打扮,近百梳妆用品依次排开,还有几十支凤饰头钗静静躺在红绸之上。
程天阳的贴身侍女亲自去阁楼取出红绸嫁衣,苏小荷挑了一支繁花最多的金色凤饰发钗戴在发髻之上。
侍女们连忙围过来恭维她:“小荷小姐,这个凤钗戴在您的头发上,真是熠熠生辉。”苏小荷抿抿嘴,微笑着没有回答。
接着,喜娘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看着苏小荷还穿着便服,连忙焦急地喊着:“哎呀!小荷小姐,您怎么还不换上喜服呀!”接着,她连忙招呼着侍女拿来喜服,“快,快换上,要来不及了。”
苏小荷从椅子上站起,然后伸开胳膊,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喜服换上,再抽出红绳,紧紧地系在她的腰间。苏小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妆黛眉,眉心用金色的笔勾勒出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桃花,唇上的妆粉是宫女们磨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艳山红花瓣。苏小荷轻轻一笑,便是倾国倾城之彩。
“真是好看。”一旁侍女们都衷心地赞叹。接着喜娘拿来盖头,刚要盖上苏小荷的头,苏小荷的视线无意间看到了内层的裙角,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九朵绽开的荷花,都毫无修改,完完整整地盘旋在她的裙角之上,甚至于一旁还有一行新绣上去的小字。
苏小荷站着看不清这小字是什么,她连忙一把掀开要盖上来的红盖头,直接很没形象地将裙子撩起,仔仔细细地往裙角上的字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苏小荷瞬间就火大了——哎呀!我就知道你要笨得来看这行字的。
…………
苏小荷似乎都能看到何尔翎在命人绣上这行字时,坏笑着的表情和不屑的口吻……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苏小荷感到自己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正以每秒十米的速度往脑袋上冲,她的双手紧紧拽着衣角,就要一把把这嫁衣给扯破了。
可很明显,最后她还是“是可忍,孰也忍了”,因为她苏小荷并没有备用的第二套喜服,而她也绝对不可能穿着一件开衩到腿根儿的喜服去拜堂。
这个何尔翎,肯定是天生下来和她作对的吧?苏小荷一挑眉,还想抱怨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她只能拉了拉这衣服的外角,将上面的荷花图案与那行该死的小字遮掉一点,再遮掉一点,接着她乖乖地配合喜娘盖上红盖头,再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扶上八抬大轿,随着奏乐唢呐的响起,苏小荷的心跟着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
从来都没有如这一刻般让她这么想逃!
这满眼的红色与满耳的赞扬祝福声,此时看来竟然是如此讽刺与难熬。很快就到了喜堂口,苏小荷被喜娘扶下轿子,透着透明的红纱盖头,苏小荷看到站在前面一袭红衣的程天阳,他还如往日般挺拔,五官深刻如画,光着的脑袋竟然一点也不突兀,配着这一袭红衣,反而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另类的美感。
程天阳在笑,虽然此时他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但是他紧握的双手与微蹙的眉毛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就在苏小荷被喜娘扶到他面前时,他将手中的大红花绸布一头交在了苏小荷的手上,一头紧紧地拽在自己手上。
喜娘的声音跟着响起:“一拜天地。”
苏小荷心里突然一疼,眼前程天阳微笑的脸幻化成傅倾圣看着她的脸,苏小荷痛苦地闭上眼。
“二拜高堂。”
一股莫名的酸楚感在苏小荷心底蔓延开来,接着她感到眼里一股热流在流动。苏小荷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很想逃,真的就想一把拉开这红盖头,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这喜堂。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冲动,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要淡定。
“夫妻对拜!”
众人的欢呼声更高了,还有花瓣“哗哗”地撒落在两人头上,苏小荷猛然睁开眼,她慌乱的眸子对上了对面程天阳温柔的双眼。程天阳还紧紧拉着两人间的红花绸布,他率先弯下腰就要鞠躬,苏小荷拽着布的手又是一紧,她的手指甲扣着自己的手掌肉,她要逃!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声音。她要逃!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逃!要逃!!
要逃!!
面前程天阳的腰已经弯下一半了,苏小荷的脚都往后撤开一小步了……
门口突然响起众人的尖叫声,接着是一片明艳的黄色跳跃在她的眼前。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着火啦!”接着所有御林军们纷纷涌起,朝门口冲去。
程天阳猛然站直身子,他下意识地将苏小荷护在身后,苏小荷头上的红盖头跟着落在地上,她错愕地看着面前一片明艳的黄色,还夹杂着众人惊慌失措的身影和滚滚浓烟。
接着有侍卫对着程天阳大喊:“耶律王子!快带着小荷小姐先出去!”
程天阳这才恍然大悟,他连忙抓着苏小荷的手腕就往外冲去。外头围着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人山人海的,程天阳却始终紧紧拽着苏小荷的手。苏小荷被他拉得有些发疼了,吓得尖叫的客人们或者是来扑火的侍从们全部都堵在门口,程天阳只顾着拉着她往外冲,却没想到她被这些堵着的人撞得直发疼。
也不知道是程天阳拽得她不够紧,还是苏小荷有意要挣脱,还没走出喜堂几米,程天阳拉着苏小荷的手越来越松,最后,苏小荷直直站在原地,看着程天阳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来越小。
苏小荷一点儿也不难过,真的,甚至有些开心。
她扭过头,想直直往反方向跑去,直到嘈杂的人群之中,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还是老旧的一抹淡蓝色,与往日一样,他半束着的头发成股向后,立挺的五官却有着一股男人少有的阴柔温和之美,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过于软弱,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轻轻一扫,便有一股戾气直直朝着人扫来。
傅倾圣!这是她日夜思念的傅倾圣!苏小荷就这样呆愣地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地傻傻望着他,直到他朝她伸出手。
苏小荷紧紧拽着喜服裙角的手下意识地一松,她的手指跟着动了动。她颤抖着手,就要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中——苏小荷又猛然将手放下。
苏小荷的脑子里不断地喊着:他不是傅倾圣!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傅倾圣!他是何尔翎!何尔翎!!
这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般让苏小荷觉得心灰意冷,她刚伸出的手又落下,接着便见何尔翎一把冲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苏小荷看着何尔翎的眸子有些懵懂,何尔翎望了她一眼:“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想不想走……
这句话分明只有四个字,却字字戳着苏小荷的心。苏小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里全是决绝:“为什么要和你走?”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的话。”何尔翎回答。
苏小荷抿抿嘴:“我可以自己走。”
“你觉得你自己走得出去?”
“我可以找别人帮我。”
何尔翎挑眉:“这个宫里,除了我之外,你觉得现在还有谁能带你走?”他顿了顿,声音有些疑惑,“苏小荷,你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
对啊!她在犹豫什么?
她苏小荷,面对着何尔翎,到底是在犹豫什么?
苏小荷的思绪回到了曾经,何氏大宅漫天的白色,与苏氏大宅被封时父母和哥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何氏的阴谋,而之后,何氏确实取代苏氏成了离国皇室御用丝绸商,而现在,何尔翎确实又活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小荷冷冷一笑,摇摇头:“何尔翎,我能信你吗?”她问,“你骗过我吗?七年前,你骗过我吗?任何一句,任何一点,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何氏,关于苏氏?”她的身后,是熊熊的烈火映着她鲜红的嫁衣,何尔翎看着她的眸子,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何尔翎许久没有说话,苏小荷知道了答案,她无奈地苦笑,转身就要走开,何尔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他道,很是肯定,“没有。”他又说。
苏小荷猛然回头,望着他墨黑的双眸,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那带我走。”她道,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带我走。”
何尔翎抓着苏小荷的手猛然一紧,接着他拉着她,穿梭在众多尖叫的人群之中,发疯了一般朝着门外跑去。他们这逃的,就像是抱着去天涯海角的心一般。风声呼呼刮着两人的脸颊,灿烂的骄阳明艳艳地照在两人身上,路边两旁的宫殿如老旧的回忆般迅速消逝在两人身后。再多的人,再挤的地方,何尔翎都始终没有松开苏小荷的手,而苏小荷也始终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
此时宫里宫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这喜堂外一场莫名的大火之上,谁都没有注意到苏小荷的悄然离去,和她不小心落在喜堂门口的凤饰头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