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荷被傅大将军带走时,程天阳还徒步追了这条长龙队伍一公里。
苏小荷坐在马背上频频回头,看着程天阳边跑边挥手的样子心里一酸一甜。她大喊着叫程天阳不要追了,可程天阳却依旧不懈地跑着追着。他的汗水顺着额头一滴滴地落下,背脊衣物都被浸透,苏小荷红着眼睛心疼地看着他,忽地想到昨晚的情景,程天阳带着她到两人常去的山头,一抬头,便能看到满天星辰。
苏小荷心里一阵伤感:“程天阳,或许以后咱们就见不到了,我走后,定会想你的。”她抬头望着天空,身旁,程天阳扭头看了她一眼,终不言语。
银白的月光洒落满地,夜晚独特的香气弥漫在四周,许久后,程天阳才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以后我们一定还能见到。”他伸手揉了揉苏小荷的头发,“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在我们家族里,哥哥必须用生命来保护弟弟。”程天阳笑着说,苏小荷却透过他的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曾经有一个人一直喊她好师弟,欠了她无数人情,坑了她无数次,给了她无数次承诺,最后却一句话也不和她说,便狠心甩手丢下她一人离去。
苏小荷的心跟着一疼,随即又轻轻苦笑,摇摇头:“我不要做什么师弟、弟弟的,永远不要。”她道,程天阳惊讶地挑眉,不再言语。
而此时,马蹄飞奔溅起满地沙泥,马车轮轴旋转,两旁风景迅速退后,苏小荷泪眼蒙眬地看着身后一直追着队伍的程天阳。终于,傅大将军看不过眼了,他挥手让队伍停下,苏小荷连忙从马背上跳下,程天阳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还没站稳,便将手伸了出来:“苏啸夏,怎样?哥是不是没骗你!哥真的又见到你了!”他笑得傻乎乎的,苏小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破涕为笑。
“喏!最后一次卖小马马粪的钱,你还少给了我三两银子呢!”苏小荷的笑声还没停下,程天阳话锋一转,开口说道,苏小荷没反应过来地张了张嘴。
见苏小荷没有表情的样子,程天阳明显是急了:“速度的,快拿来,我还要赶回去弄饭呢!”他不耐烦地说着,“你不会是想耍赖吧!”他焦急地吼着,面前苏小荷的脸先是一青接着一紫。
敢情这人追着队伍跑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这三两银子?!
苏小荷气鼓鼓地将钱往程天阳脑袋上一砸,骑上马加速向前赶去,留下身后程天阳满脸的疑惑,看着手中的银子不知所措。
傅大将军姓傅,名倾圣,出身平民,家中无二老。老将军在五年前出征边疆时见到了他,觉得他身形纤瘦体格却是强壮坚韧,便将他收到了队里,心想着充当一个打头的敢死士兵也好。不料这傅倾圣却出乎了老将军的意料,他不仅是打仗的好手,更有出谋划策的好脑子。老将军带着他一场一场地打仗下来,在临终前,亲自向离皇上书,请求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
这段故事一时在民间传为佳话,一个仅仅五年经验的小士兵,竟然打败了诸多诸侯将相后代、功名成就将士,成为一代大将军。
但是,这一段佳话,在苏小荷耳朵里,却听出了一点不同的意思。这个傅大将军是要多么会收买人心,才能在短短五年内,不但让老将军对其重用,还能让那些对其原本不服的人如今对他唯命是从。
傅倾圣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准确地说,所有能称作“大将军”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家伙。换句话说,苏小荷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苏小荷仰天长啸,冲天大声喊道:“啊——我要炸了这里!”
不到三秒,穿着金色盔甲的数千名士兵举着锃亮的剑与盾直冲到庭院;再过一秒,数千战士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数千宝剑出鞘全部对准了她;又过一秒,上百弓箭手整齐地站在屋顶之上直接拨弦上箭,站在最前面的军长王二良一声厉吼:“举起手来!带走!”最后一秒,苏小荷被五花大绑地拖进了暗房。
还好苏小荷是有“合格证”的地方招募新兵,王二良并没有多为难她,只是将她的名字标红了一下:“苏啸夏,你可得为了你这脖子上的脑袋好好表现。”王二良撇了撇嘴,苏小荷连忙狗腿似的点点头,“回头面圣时的头等大事,就你上了。”他又说着,苏小荷想都没想便拼命点头,当然,如果她事先知道这件头等大事是什么的话,她肯定宁肯脑袋掉下来,也不点头!
听说这次入总军营的新兵总共有二百名,都是来自各个地区的好手。离皇对总军营的招募一直很上心,这次也不例外。正月十三,离皇亲自在宫中举办酒宴,招呼新兵进宫面圣。这对新兵们可是一个至高的荣誉,大家不但能见到平日难得下军营的傅大将军,更能亲眼见到万人之上的离皇。大家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唯独苏小荷,却对进宫有着一种抗拒感,或者说是害怕。她还记得上一次进宫之后,她的家就因此变得支离破碎。
突然间,苏小荷的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一般,一丝一丝地抽疼起来:“这离皇该不会把我认出来吧?”她小声地念着,突然又觉得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先不说离皇是什么人物,每日见的重要人士有多少,怎能把她这个罪人之女记住,就算是他好记忆力将自己记住,可新兵面圣总共二百人,长得没有特色身材又普通的她,混迹于人群中,离皇是无法将其认出的吧。
“苏啸夏,发什么呆,上路了!”军长又是一吼,将苏小荷从思绪中拉出。她恍恍惚惚地点头,连忙跟上队伍,朝着皇宫走去。
皇殿之上,一片金色晃得人刺眼,离皇身着一袭龙袍,金色的飞龙饰盘旋细致地勾勒在他的衣角,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苏小荷跪在皇殿之上,新士兵的后排,低头埋胸听离皇说着鼓舞人心的话语。又过了一会儿,敏公公踮着脚跑进殿里,他趴在离皇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离皇的脸色跟着一下变好了不少。接着敏公公又迅速地跑出了殿,再接着,宫殿的大门被打开,随着一道金色阳光射下,一个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出现在大殿口。
敏公公连忙俯身通报:“傅倾圣,傅大将军到。”
是傅倾圣,傅大将军。
队里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兴奋地躁动了起来,而傅大将军依旧面不改色。他戴着金色面罩,穿着黑色的马靴,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离皇。然后站在众士兵的最前方,双膝跪地,伸手取下头上的金色头盔,高过额头:“臣,傅倾圣,参见离皇。”
“爱卿平身。”离皇一抬手,傅倾圣跟着站起。
“赐座。”离皇又一挥手,敏公公弯着腰连忙搬来一张铺着羊皮的椅子,傅倾圣坐在其上,半眯着眼侧着面对着众士兵。
这倒是苏小荷第一次看到傅倾圣摘下金色头盔,虽说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他的样子,但依旧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势的气息。傅倾圣手上转着两颗还是三颗玉珠,一下一下地,不紧不慢。他嘴角跟着微微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勾得苏小荷心里莫名一痒。
苏小荷不禁就这么看呆了,直到旁边的人狠狠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才猛然间反应过来。此时她的面前,敏公公正弯着腰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而军长王二良正一脸气愤地瞪着她。
“就他?”敏公公突然开口,声音尖锐且充满了不信任。
王二良的脸色有些难看:“嗯,就他。”
敏公公眼神挑剔地打量了她好几下,随即又皱了皱眉,回头看着军长,再一次确定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小样瘦胳膊瘦腿的,可是能扛得住——”
“一定可以!我打包票!”还没等敏公公说完,王二良立刻打断敏公公的话。
这一次敏公公不再多说话,只是挑挑眉,叹了口气,然后朝着苏小荷招了招手:“那跟我来吧。”他说着,苏小荷突然就不想去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苏小荷,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朝她袭来。她的身子刚刚往后一缩,屁股上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直接踢了出去。苏小荷整个人跟着往前一栽,耳边还荡漾着王二良恶狠狠的话:“苏啸夏,你别忘了你来这之前答应我的,面圣时的头等大事这次由你负责!”
苏小荷几乎是被绑着架到后花园的,她的脚还没挨地,与身子处于同一水平线时,一道黑色闪电便从她眼前呼啸而过。苏小荷瞬间瞪大双眼,双脚狠狠一蹬,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顺利地从架着她的人手上掉下,脸部率先朝地。
苏小荷还在心里呐喊着脸疼,一双银色的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顺着鞋子往上看,一双漂亮张扬的大眼正傲慢地看着她,让她的周围瞬间充满了寒意。
这女子长得太漂亮了,张扬妩媚的五官,身着艳紫色的小绸马甲,配着白色长裤。这女子不比小家碧玉的秀丽,她竟将长长的青丝挽成如男子的发髻,一根白玉钗拴住欲坠的发梢,双手往胸前一抱,完美地勾勒出女子英气的身姿。
好一个堪比男子的女子!苏小荷刚想眨眨眼睛,这女子手中的黑色鞭子便再次袭来,苏小荷的瞳孔跟着放大,连忙转身闪过。
“站起来,和本公主好好比试一番!”紫衣女子厉声道,苏小荷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
比试?她一愣。
比试什么?
苏小荷还没搞清楚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紫衣女子丝毫没有给她想清楚的余地。她的鞭子如雨点般唰唰地打下来,苏小荷只能抱头就逃。眼看着面前就是御花园的碧莲湖了,她无处可逃,可紫衣女子的鞭子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地再一次砸下。被逼到绝境的苏小荷猛然回头,闭着双眼,绝望地一手抓住了要砸下来的鞭子。鞭子擦到手的感觉很疼,她紧拽着鞭子,只感到鞭子要从手中抽出时火辣辣的。
这个场景好是似曾相识。
整个御花园突然变得沉默了下来,原本吵吵闹闹的人们都莫名安静了下来。苏小荷颤巍巍地睁开眼,面前紫衣女子毫不遮掩地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她连忙松开手,紫衣女子“嗖”地一下抽回鞭子。
紫衣女子的脸上是苏小荷看不懂的表情,她满脸复杂地看着苏小荷,开口问道:“我认识你吗?”这话让苏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眉眼越发熟悉的紫衣女子,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呵呵,我想起你来了,我认识你的。”面前紫色女子突然又开口,苏小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刚想接话,紫衣女子却又低下头,轻轻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不对,你不可能是他,我不认识你。”紫衣女子又一次改口,这一次,苏小荷没有回答。
“但是,总将军每年从地方选的新兵都不咋的,接受不了半点我的考验,这次他算是开了眼,挑了个好手回来,竟然能接住我的鞭子。”紫衣女子的话好不傲慢,她斜着眼看了一眼苏小荷,然后又冷冷一哼,“敏公公,和傅总将军打个招呼,说这个小子我要了。”紫衣女子说得轻描淡写,苏小荷却听得胆战心惊。
敏公公跟着一下冲到紫衣女子面前,弯着腰颤抖地说着:“公主,这可是傅总将军重点要的人啊。”
“那又如何?他傅总将军手下那么多人,我就要一个当我的侍从还不行了?”紫衣女子嘴角轻轻一扬,纤细好看的手对着苏小荷一指,“喏,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从了。”她道,“本公主叫平安,以后叫我平安公主。”
平安,平安,平安公主。
这个名字苏小荷倒不陌生,她抬起眼,看着平安公主的眸子。这双眼睛还是如以往的纯洁干净,晶莹得不掺杂一丝杂质。接着一道狡黠从这双眼里闪过,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可苏小荷却突然明白,原来六年前的那一次乌龙相遇,不仅仅她记得——平安公主,也是记得的。
而这个眼神,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让她记忆犹新。苏小荷每每回想起“平安公主”这四个字,想到的不是她活泼调皮的表情,而是这双漂亮狡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