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成功地引发出她身上的暴力倾向——如果她手上有刀的话,此刻那个猪头的身上肯定已经布满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了!
可是……
忍字心头一把刀。
为了顺利完成主编大人交代的采访任务,为了实现她的记者梦想,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一路小跑地紧跟上乐正茏的步伐,林荩夕费力地把嘴角扯出一个20度的难看笑容:“乐正同学,我这次的任务是想了解一下星阶刚刚组建时候的情况。我本来也不想麻烦你的,可是Ken、齐翼和阿凉那三个变态的家伙就是说不出一点有价值的内容。”真是的,光是回想起采访他们三个人的情形,她的胃就一阵抽痛,“再有三天我就要交稿了。你也知道我们主编那副恐怖的样子,要是我什么也写不出的话,一定会被他五花大绑然后扔到苏州河里去喂鱼的!”她是说得夸张了点啦,不过,离事实也不远了,“你就当看在我们俩过去的……”过去的什么?除了斗嘴吵架、摔摔打打之外,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没干过别的事情,“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你也该帮我一下吧!……那个时候星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有过一段混乱的时候吧?后来又是怎么变正常的?……喂!你走那么急干吗啊?”赶着去投胎啊!“你等等我啊!我都已经急得头痛上火,连胃病都复发了,难道你不同情我吗?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我保证……”
“砰!”
好痛!——林荩夕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摸着自己的前额——她撞到了什么?是一堵墙吗?
抬起头,她的双眼撞入一对浅褐色的瞳仁中。
只有茏的眼睛才有这么特别的颜色——冷漠的时候就如同北极冰层下的褐色岩石,可是,一旦微笑起来,却又仿佛是阳光照耀下泛着金色的温暖沙滩……
“……复发?”他终于开口了。
“什么?”荩夕有些愣愣地。
“我是说你的胃,” 乐正茏有些不耐烦,“现在又疼了吗?”
“……嗯。”她傻傻地点头——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板白色的药片:“也不知道是谁在我这里放了这些倒霉的药片……”他板着脸把药扔给她,“你现在就给我吃两片下去!”
“喂!你凭什么命令我……”荩夕习惯性地嚷了起来。话还没有说完,却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喂!你药带了没有?又没带?……不带药你今天哪里也别想去!”
“……你吃药了吗?又没有?……限你一秒钟之内给我吃下去!”
……
那时候,茏总是这么跟她说话的吧?
“霸道、不讲道理、大男子主义臭沙文猪……”她也经常这么回骂他。
可是……
正是在这些霸道的命令下,她的胃才渐渐地好了起来;而不知从哪天开始,茏的身边也总是会有一板她的药片……
“至于你的报道,”乐正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最好的采访对象应该是麦哲文。还有,”他转过身,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向长廊的那头走去,“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不妨自己到排球馆去看一看。”
握着那板药片,荩夕愣愣地看着茏甩开大步向前走去,夕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茏!”她忽然喊道。
他停了下来。
“你……”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所以,你才会依然带着我的药片,才会依然用那么凶的口气命令我吃药……是不是?“我……”我……我对你的感情也还是一样啊!和以前一样在意你的一切——你皱起的眉毛,你冷漠的声音,你上课时睡觉的样子,还有……你如同昙花一般的微笑……“谢谢你……”可是……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直到独自一人站在洒满夕阳的走廊上,荩夕才允许自己低下头,任眼泪慢慢滑下,滴落在手中那板白色的药片上。
可是……
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么客气,这么冷淡,这么疏远……曾经拥有的那一切:欢笑、打闹,甚至是怄气、吵架——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麦哲文,有人找!”
在补课结束时的那一片吵吵闹闹中,一个声音响起在高三(2)班的教室里。
抬起头,麦哲文扶正眼镜,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几张全英文、印有名校徽章LOGO的纸上移向教室门口。
当视线落在门外那个正好奇地向里面探头探脑的女孩身上时,一抹温暖的微笑浮现在了他的嘴边。
“哇!高三真的很紧张呢!”扒着门框,林荩夕不停地向教室里张望,“黑板报上只有‘奋斗’两个字,墙上贴着倒计时的日期……天哪!竟然还有学长在脑袋上绑着‘必杀’头巾,真是好厉害啊……”
麦哲文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惊小怪的女生。
“对了,”她想到了什么,小脑袋转了过来,“学长,你和夏学长都要参加高考了吧,那星阶的训练……”
“没关系的,”麦哲文笑了起来,“辉一本来各科成绩就不错,又有体育加分,根本就不用担心;至于我……”他停了一下,“这里的高考,我就不参加了。”
“什么?!”荩夕叫了出来,“你……”
“你是来采访我的吧。”麦哲文转移开话题。
“是啊!”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采访你?”
拜托!他再怎么样也还是排球队的队长吧,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如果想知道星阶是怎么从混乱步上正轨的,”麦哲文笑着侧侧头,“那就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走出教学楼,踏上通往操场的林阴道。
“我想,那些家伙之所以不愿意接受你的采访……”信步走在被梧桐树阴包围的小径上,麦哲文不经意地说道,“是因为他们不想回忆起那段过去吧。”
“为什么?”
那些人刚进校的时候可都是一副又得意又不可一世的样子,走到哪里都有女生为他们尖叫或是夸张到昏倒……这么风光的过去竟然都不想回忆起来?
“就是因为他们太自我又太臭屁了,所以,”麦哲文轻声地笑了起来,“他们谁都不肯承认自己那个时候其实是一只菜鸟。”
“菜鸟?!”荩夕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就她所知,星阶成立后,只经过了三个月的磨合时间,排球队就开始赢球,并且逐步跻身于区一级的强队行列。如果那些家伙刚进球队时真的从不会打排球的话,那么……他们的进步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他们都拥有优秀运动员必须具备的最好的身体素质——”麦哲文说道,“乐正茏惊人的爆发力、齐翼高大强壮的身材、Ken出色的反应能力和奔跑速度以及阿凉稳定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发挥,这些,都是所有教练与球队梦寐以求的。更难得的是……”他眯着眼望向路的尽头,在深绿色树阴的笼罩下,前方那片金色的阳光更显得耀眼夺目,“他们都梦想着成为最棒的排球队员。翼和阿凉从小的目标就是打入奥运会;Ken这家伙平时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只要和排球有关,谁都不会比他更严肃;至于茏……”
荩夕感觉到了哲文这一瞬间的犹豫。“茏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打排球,毕竟他那个著名的老爸还有他的叔叔都不是排球运动员。我还记得他刚加入排球队时候的样子,”麦哲文回忆道,“除了用脚踢球或者是拿排球来砸人外,他几乎什么也不会干,只能坐在候补席上看着我们几个老队员打比赛。”
回想起茏攻击扣球时那种超强而又自信的气势,林荩夕简直不能相信麦哲文正在说着的是同一个人。
“当然,”哲文微笑了起来,“另外那三个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齐翼和阿凉所拥有的排球知识全部都是从漫画书上学来的,两个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却没有一点实战经验;而Ken这个超自恋的臭小子没事就抱着排球摆POSE,即使是在接球或垫球的时候也都时刻注意保持形象,绝对不肯为了接一个球而让自己摔跤或是出现难看的表情。”
“是否就是因为这样,”荩夕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才导致了星阶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混乱的场面?”
麦哲文摇摇头。“他们四个人都是菜鸟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死要面子地不肯承认这一点,一叫他们练球就都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也算了,最要命的是,”他叹了口气,“乐正茏和齐翼这两个活宝简直是一对冤孽。翼看不惯茏的骄傲,而茏又受不了齐翼少根筋的思维方式,偏偏Ken和阿凉这两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要在旁边加油添醋煽风点火,所以,只要他们四个在一起,很少有不打架的时候。球场变成战场,几乎都快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了。所以,那段日子对我和星阶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混乱了……”他低下头,看着脚下青色的路砖,“那简直是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四个家伙,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放下自尊和骄傲从头开始学习排球……”
听上去,星阶刚成立的时候好像真的蛮惨不忍睹的呢。“那么,究竟……”荩夕习惯性地咬着圆珠笔头,“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停下了脚步。
荩夕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林阴小道的尽头。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夕阳下绿草如茵的操场和操场边那幢颇有些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巨大的体育馆。
“你听。”
麦哲文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着。
困惑地看了学长一眼,荩夕不由自主地学着他的样子,静静地聆听了起来。
耳边,有小鸟归巢的啼声;有初夏的蝉鸣;有微风从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掠过的声音;还有……
“那是什么声音?”她疑惑地皱起眉,看向体育馆那边。
从体育馆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沉闷单调的撞击声,打破了这个傍晚的宁静与和谐。
“那个,”麦哲文微微一笑,眼镜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就是改变星阶的真正原因。”
夕阳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撒落在体育馆浅咖啡色的长条硬木地板上。
一双穿着已经有些发黑的球鞋的脚重重地踩在地板上,接着,高高跃起。
与此同时,响亮而又沉闷的撞击声砰然响起,回荡在空旷寂寞的排球馆里。
当那双球鞋落下的时候,汗水也随之滴落在鞋边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