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成天板着一张冷冰冰的晚娘面孔的家伙居然也知道感情这两个字?
“你的画没有一点感情。”黑漆漆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正了正搭在肩上的巨大背包。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的主题是一栋建筑,难道要她画一座笑得呲牙裂嘴的博物馆不成?
“我从来不知道博物馆还会有感情。”可嘉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朱朱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视线都自始至终停留在黑漆漆的身上,嘴巴旁那滴悬而未决的口水就连可嘉都替她觉得害臊。
黑漆漆却仿佛从来没有留意到可嘉身边还有朱朱这号人,他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那座出自名家设计的建筑物。
“对于一幅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色彩、线条和构图。你知道什……”
“闭上你的嘴一分钟,”他冷冷地打断了可嘉的说教,“用这一分钟时间静静地看一下你眼前的这座博物馆。”
“我都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可嘉恼火地道,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投向了前方。
“你看到什么?”他问。
她白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吗?——那里除了博物馆还能有什么?
“我看到的是,”不等她回答,黑漆漆自己先开口了,“一座在秋日夕阳下的壮观建筑,在它的周围掩映着绿树鲜花。博物馆的玻璃屋顶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鸽子在那上方回旋。一对父母带着孩子正从那里面走出来,母亲对着男孩微笑,而父亲则打算再给儿子买一只汽球……”
可嘉张大了嘴。
这一切的确就在她的眼前,然而整整一个下午,她却对这番美景视而不见。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黑漆漆,她从没想到……
——他竟然会如此敏感地发现,如此细腻地捕捉,还有……用如此令人陶醉的语言来描述这一切。
他猛然停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事情惹恼了他,黑漆漆转过头来,眉头微微皱起,那对黑眸有些挑衅地看着可嘉。
“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他冷冷地问。
“知道什么?”可嘉有些迷惑——眼前的这个男孩好像总有办法让她陷于慌乱又困惑的情绪。
“人长着眼睛,不是为了像个白痴一样地睁着,”黑漆漆有些嘲讽地看了看可嘉的栗色眼眸,“而是用来发现的。”
什么意思?
他是说她像个白痴吗?!
可嘉恼火地张大了嘴,却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
“至于刚才说的感情,”黑漆漆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切!看他那副臭屁样,好像有谁求着他说了一样!),“建筑物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可是作画的人并不是用石头搭出来的,总该有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喜好吧?”
不再多说一句话,黑漆漆重重地把帆布黄色双肩背包甩到肩上,转身走开。
哼!
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以为他谁啊?没事就跑到人家面前指手画脚一番,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师了吗?
总之,他这个人,还是那两个字——
讨厌!
“——喂!”
清脆的嗓音在初秋闷热的空气中飘荡。
黑漆漆停下脚步。
直到这时,可嘉才发现那个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是巴望他走得越远越好吗?还叫住他干什么?
避开他好奇而冰冷的眼光,可嘉的视线停留在黑漆漆身后的背包上——她这才发现除了双肩背包外,他竟然还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照相机。
“你……你会拍照?”
话一出口,可嘉就恨不得咬舌自尽——他的照相机在她眼前晃到现在了,而她却刚刚才看见,看来就像他说的,她果然是个白痴。
黑漆漆唇边不出所料地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跟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名扬天下的吧。”破天荒地,他并没有嘲笑她,眼中的严肃也是罕见的。
“嗯。”她愣愣地点头,上次遇见的时候,他好像是这么狂妄地说过一句。
黑漆漆笑了。
这是可嘉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这只是一抹微笑,薄薄的嘴角微微一斜——可是,他的眼睛……
夕阳的光芒在那对黑眸中闪耀,散发出温暖自信的笑意。
“我……”
他刚要说些什么,一个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门插了进来。
“麟风?……那不是麟风吗?”
有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笑着向这边走来。
临风?
可嘉有些想笑。
还真会有人起玉树临风这样的名字?
回过头来,她却发现笑容早已从黑漆漆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冰冷与……一丝倔强。
他忽然转过身,不再多说半个字,疾步走开。
“黑漆……”
可嘉刚要出声,那个中年男子已经追了上去。
“喂!你去哪里啊?”
黑漆漆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开始跑了起来。那只巨大的帆布鲜黄而显眼的双肩包飞快地在车辆与行人间穿梭,一眨眼,便消失在地铁口的人潮中。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了一段距离,终于决定放弃,向着黑漆漆消失的方向失望又气恼地嚷嚷了两句。
即使隔了几十米远,他那声若洪钟的叫骂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可嘉的耳边
——“唐麟风!你小子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原来黑漆漆也是有名字的。
原来他也有害怕面对的人。
——她本来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呢,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就能让他逃得像只兔子一样。
面对着眼前那幅呆头呆脑的博物馆(尽管嘴上不承认,但是在心里,却已经把它归类到失败作品里去了),可嘉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半点继续作画的冲动了。
脑海中充斥的,都是那个突然来到却又突然离去的黑漆漆——不,唐临风。
——他跑到市中心的广场来干什么?
——那个中年男子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一看见他就像脚底抹了油一样?
——他说他会名扬天下,可是,靠什么成名呢?他的梦想又是什么?
……
还有……
——他说:眼睛是用来发现的;作画的人是有自己的感情的……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跟她说?
……
“喂!”耳畔冷不丁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可嘉的神游天外。
“你还敢说你不认识他?”朱朱好奇的大圆脸凑到了可嘉面前,以她的多嘴多舌,黑漆漆,不,唐临风在的时候能一直憋着不说话,也实在是难为她了,“他可是和你聊了老半天呢。”
“是说了老半天,”可嘉悻悻地扔下画笔,今天看来是别想完成这幅画了,“不过,没有一句好话。”
“开玩笑!”朱朱一惊一乍地瞪大了水泡眼,“能和唐麟风说上一句话,就像……这么说吧,就像我文化考试能及格一样难!”
可嘉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朱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曾创下过汇考八门功课有六个D的历史纪录,而高考若不是家里给了大把赞助费,再加上她的确在绘画方面有些小天赋,估计以她总分连二百都没过的成绩,只能在家上上网上大学过过瘾。
……慢着!
她刚说什么?
“你认识唐临风?”可嘉惊讶地坐直了身子,“那为什么还要我给你介绍呢?”
“我只是听说过他而已,”朱朱挥了挥手,“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我还不知道他原来长这样呢……没想到他本人比传说还帅上一百倍,不,一千倍!……”
可嘉的餐巾纸及时接住了朱朱口沫横飞时不慎落下的垂涎之物。
“传说?”可嘉连忙甩掉那张湿漉漉的纸巾,“难道这个唐临风很有名吗?”
“有没有听说过F大的两大超级校草人物?”朱朱的水泡眼再度凑到了可嘉面前。
可嘉愣愣地摇摇头。
F大她是知道的,不,应该说是如雷贯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