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将远处的天边染成橘红色,火烧云从地平线上堆叠而起,连绵到秋色触碰不到的远方,从眼前的浅草丛一眼望去,好像有一半的天空都沉入地下。
我躺在柔软的草丛里,头枕着郗璨价值不菲的包包,遍布在皮包上那一颗颗俏皮可爱的樱桃笑脸在我耳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呢喃。
“幸好没有刮风。”我一边想一边吸了口烟,蓬软的烟雾冉冉升起。
“你想纵火呢?在这里也抽烟。”郗璨伸手拨开漂浮到她面前的烟圈。
“哎?你在忙什么呢?”在我眼角的余光里她一直蹲在我身后那堵墙壁前画来画去。
“姐姐我在创作。”
我把脖子向后转了四十五度,看见郗璨拿着她的眉笔在墙上画画,画上有一个食槽还有一窝小猪,画上最显眼的还是长了一张人脸的小猪。那张脸高高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很不屑的样子。
“怎么看起来很眼熟啊。”我兴致勃勃的端详起那张脸。
“眼熟吧!你再仔细瞧瞧。”郗璨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几只围着食槽的小猪头顶画出一个对话的气泡,接着一笔一划的在里面写上汉字:“徐昂啊,晚餐这么丰盛你怎么也不过来吃呢?”
然后那只张着人脸的小猪头顶也出现了一只气泡,最后气泡里出现了一排惊叹号,“!!!吃的多死的早,主人璨璨正在磨刀哩!”
“喂,你太过分了啊,一会得告你侵犯我的肖像权,你这是知法犯法啊。”
“是猪先诽谤我的,恶猪先告状。”郗璨咧着嘴乐的手舞足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发现了自己的龙飞凤舞的字迹:“我是一只小母猪,我的名字叫郗璨,我贪吃又贪睡,我脾气很糟糕,我要学会宽恕学会善良……”
“哈哈,这哪里是诽谤,这不是在帮你炒作吗?还有,你不觉得这词是多么淋漓尽致的唱出了你的心声?”笑着笑着我的心脏突然毫无征兆的沉了下去,凝固的笑容像一尾溺水的鱼挣扎在一泻千里的悲伤中。
在那几句歪歪斜斜的歌词后面,我看见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字迹,它们颤栗着卷缩在阴暗的角落中,瘦骨嶙峋的身体挨挨挤挤的依偎在一起:
“北北是徐昂的主人,徐昂是北北的奴隶……”
“遇见徐昂是我最大的快乐。”
“徐昂,圣诞节我们一起去滑雪。”
“徐昂,你这个重友轻色的混蛋,竟然冷落我,等着瞧我会给你好看的……”
于是我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些流离失所的画面,东拼西凑的聚拢过来匍匐在忧伤搁浅的傍晚,像一根根踟蹰而坚韧的藤蔓歇斯底里的缠绕在我伤痕累累的记忆里,一阵被橘色夕阳烘焙的晚风穿越过那片物是人非的凤凰树,我听见一颗泪珠藏匿在湿润的眼眶中燃烧成灰烬的声音。
我走到那些斑驳的字迹跟前,有种人走茶凉的疼痛仿佛跋山涉水的抵达到我静谧的心室。
“怎么啦?触景生情还是睹物思人啊?”
我摇摇头微笑:“靠!怎么会,都是老皇历了吧。”
“是不是啊?欲盖弥彰!”
“哈哈,我真受不了你乱用成语。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走马观花撑到饱’,你看我都换多少个女朋友了。”
“是啊,是啊。每个还不都是有北北的影子?要么形似要么神似。”郗璨的声音像一缕悠长的叹息。
“那能怪我吗?要怪也只能怪这个美色雷同的时代。你看看所有的美女都长的千篇一律。对了,话说回来你还欠我一个女朋友啊,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呐?”
话说上次在新天地聚餐,张野、李瑁、徐格和郗璨都在,我兴致勃勃的牵着新交到的女朋友去赴约,一进屋郗璨斜着眼睛看了看我的女朋友立刻扑头盖脸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起来:“某些人真的开始自甘堕落了,你们看看他找的那些女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我抓着脑袋傻笑,但是郗璨竟然不顾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变本加厉的损起我的新女朋友,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我觉得有点过份,但是也不好发作。
我那位新任女友见我没有动静很失望挣脱了我的手,抓起桌子上的啤酒就要泼郗璨,我眼明手快的如同陆小凤附体使出灵犀一指抓住她的手,她惊讶的阅读一本荒诞而恐怖的长篇小说一样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然后扬起手将整杯啤酒全泼在我脸上转身离开。
郗璨当时特小人得志笑得跟三月扬花似的,还假惺惺的献殷勤拿着纸巾帮我擦脸,并且当着大伙的面拍着胸脯保证:“别生气别生气,哈哈,我保证帮你找个能上档次的女朋友。”
我几乎是破泣为笑的点点头,“那好吧!”
不然能怎么着?谁叫我交友不慎呢。
“知道了,我不都记在心里吗?要不你看我成吗?”郗璨靠着我的肩膀把脸凑到我面前。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皱紧眉头说:“开什么玩笑呢你?你就这么敷衍哥们啊?怎么着也得给我找个稍有几分姿色的吧!”
“行了,我明白了,就你这点出息,给你找个稍有姿色的就够了,哪能给你找个我这样美冠群芳才貌双全的,你也消受不起啊。”郗璨满脸认真的摇头晃脑,“对了,你们皇后镇那片酒吧和茶楼谁家生意最好啊?”
“应该是‘我们’吧,那家茶楼的位置最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到底是‘应该’还是‘肯定’?”郗璨打破沙锅问到底。
“应该是肯定吧!肯定是那家生意最好。”
“那就对了,知道那店的老板是谁吗?”
我摇摇头摸不着头脑。
“咱校的校花。”郗璨轻描淡写的说道。
“比你还漂亮吗?”我当她是开玩笑。
“那就不好比了,跟我不是一类型的。”我正想追问她是什么类型的,没等我张开嘴郗璨紧接着说:“有本事你可以去泡泡看呗。”
“这主意不错,她叫什么名字啊?”
“宣儿。”郗璨飞快的转动着手中的眉笔轻蔑的看着我。
“名字蛮好听的,不过我怎么从未听过?”
“人如其名呢,去泡吧,要不这样,一个月之内,如果你能泡到她从此我郗某人对你俯首称臣,不过要是你泡不到今后就得对我唯命是从,敢不敢?”
又是一个“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有损失吗?“敢!”
于是郗璨从中指上卸下那枚耀眼的指环挑衅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忍不住伸手去抢被她巧妙的躲开。我被脚边的枯草绊了一个趔趄,一缕尖锐的阳光从郗璨的肩头一晃而过。
“抢什么,赢了我它才是你的。”她说。
“不急,你还不是才从我这里赢走的,怎么着也得让你先戴热乎了。”我大度的说。
那抹耀眼的光芒妥帖的缠绕在郗璨的食指上,这枚戒指还是大一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经过梅陇广场,恰好碰见Tiffany招聘模特,于是我跟郗璨接连旷了一礼拜的课每天抛头露面去Tiffany店里走秀。
本来酬金是人民币的,但是郗璨坚持用人民币换了这颗裸戒,它的造型很中性,并且尺寸很灵活,能够自由调节,这样一来我和郗璨可以戴在食指上。
“为什么要换成戒指啊?这样咱俩怎么分脏啊?”我说。
“分什么分啊?以后谁赌赢了谁就能带上它。”郗璨瞪着我。
“赢什么?”
“我们的游戏——‘敢不敢’!”她满脸孩子气的说。
这个虚弱的城市,远处有一根卑微的烟囱试图撕裂那片曾被哭湿过的天空,一群衣衫褴褛的候鸟正仓皇迁徙。
很久以后每当我想起那天的情形,总有股莫可名状的悲伤蔓延,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产生了错觉,总是记得郗璨说着:“你去追她吧!”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手中的指环发出的光芒和她锋利的眼神一直热烈的交相辉映着迟缓的刺痛了我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