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城的呼吸一下变重,连着声音也跟着变得紧绷而重,几乎是厉声道,“她不是因为你死的。”
“然后又因为你跟我说,要薄锦墨的骨髓,就不能告诉他绾绾的事情,因为他会疯,会接受不了,”她闭上眼睛,笑了出来,“所以我也妥协了,因为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一下抬起她的脸,眼睛是任何路人都看得出来的惊痛和心疼,“晚安,”嗓音一下变得很沙哑,字音模糊听在耳里却愈见清晰,“这都不是你的错。”
她整个人都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镶嵌如体内,“是我逼你的,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你怪我就好,嗯?”
顾南城抱着她,忽然有种无比清晰的认知。
也许大概,或者肯定,他会后悔。
良久,她淡淡喃喃的道,“你放心,如果我爷爷出事,我也是会怪你的,”抬起手,慢慢的拨开他的手,“我的错我会认,别人的我也不会放过。”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开口了。
直到急救室的门被打开,晚安已经虚弱到了站都站不起来的地步,却还是扶着自己的脑袋慢慢的走了过去。
顾南城要扶她,她也面无表情的甩开了,哪怕这个动作只会消耗她为数不多的力气。
威廉过去得最快,所以摘下口罩的医生是朝威廉说的,“很遗憾先生,慕老先生骨髓瘤发作突发性的晕厥,再加上他血压突升而导致脑部溢血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已经尽力了。
这是多少电视电影里医生对死亡通知的委婉说法。
一道眩晕袭来,晚安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晚安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一片黑暗,空气充斥着消毒水味。
睁开眼睛,她看到一头长长的黑发,陆笙儿在削苹果,见她醒来,只是挑了挑眉,“我和锦墨来看你,南城在替你处理事情,锦墨去找他了,所以只有我。”
晚安以为,她还在噩梦里没有醒来。
“陆笙儿。”
她闭了闭眼,全身滚烫,虚软,无力,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说话,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守在这里,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陆笙儿放下水果刀和苹果,笑出声,“跟你说话果然不用太费劲,比起盛绾绾爽快多了。”
晚安的视线从天花板挪到了她的身上,一双黑得没有杂质的眼看着她,“绾绾?”
“你好像有所误会,认为是我害死她的,”陆笙儿整理了一下裙子,站了起来,“你没有亲眼看见,没有任何的监控,证明表明是我,杀人是需要偿命的,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撞下江?”
“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肯留在薄锦墨的身边,这也不是昔日的陆小姐会做的事情,”晚安漆黑仿佛能渗出墨,嗓音又静又哑,“顾南城他要我不要你,你放不下你的骄傲跟清高,至于薄锦墨,你觉得很不甘心吧,这么多年下来,他就像你和绾绾之间的一场博弈,或者男人之于你,就只是博弈。”
陆笙儿的脸色几度变化。
最后,她笑,“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盛绾绾她死了不存在了,他永远会遵守他的承诺,在我身边,在情场上我是没有赢,但是盛绾绾她死了,死人什么都没有。”
陆笙儿双手环胸,“其实输给你,或者输给盛绾绾,我虽然不甘心,但是比起你输给简雨那么个女人,我至少输得不难看。”
晚安低低的笑出声,“简雨?”
“也是,你自然是不会把那么个角色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可是那天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赶得及阻止那辆车,如果不是她,你爷爷说不定也不会就这么死去,毕竟南城他不会真的看着你爷爷死的,抢男人,一万个她都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她夺走了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这比你失去十个顾南城,还要来的痛。”
她脸上没有血色,整张脸都差不多跟白色的床单一个颜色了,闻言,她忽然笑了,毫无内容和温度的笑,“你说得对,这一生我失去最重要的两个人,永远不可能再是赢家。”
她好像忽然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只孤魂野鬼。
晚安看着陆笙儿精致的妆容,心口空荡荡的漏着风,脸上挂着面具一般的带着笑,“只不过,你是变得多无趣了啊,只有别人的痛苦,才能稍微慰藉你了么。”
陆笙儿清秀美丽的五官僵住了,然后,她笑了出来。
是啊,她是变得多么无趣,才只能从别人的境遇里得到一点半点的欣慰。
笑着笑着,陆笙儿仿佛就收不住了笑出了眼泪,她对着床上的晚安道,“你知道么,盛绾绾的死就是跟我有关的,但你永远不会知道,跟我有什么样的关系,哦对了,其实南城他只要稍微往深了查,他就能查到,不不不,或者他其实不用查都能猜到,可他没有,也不会。”
分明美丽的脸,偏偏看起来带着狰狞扭曲的味道,“慕晚安,你不会比我好的,我这一生得不到完整的爱,我要你得到了,也没办法享受——我要盛绾绾这根刺,永远扎在你的心上,我要即便将来顾南城他爱你到骨子里,你也承受不起,我要你永远不原谅他,没有能力再接受他的爱。”
晚安始终无动于衷,漆黑的眸静静的看着她。
等她说完,晚安方笑了笑,“你怨薄锦墨,他让你输给了你最不想输的人,所以你要得到他,你恨顾南城,因为他在你觉得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告诉你他爱我,你无力让他放弃我,所以只能让我永远不原谅他,”
“本来,他们谁都能给你幸福,可是到最后,他们谁都不肯再给你幸福。”晚安年轻美丽的脸庞只剩下苍凉,“很锥心刺骨,挠心挠肺夜不能寐吧,过去二十年拥有的东西,就这么一点点的消磨殆尽灰飞烟灭了,唯一能抓住的,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灰烬而已。”
陆笙儿笑得不能自已,“是啊,所以如果没有你,我显得多寂寞,所以我来了。”
晚安闭上眼睛,不再接她的话,“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守在这里等我醒来是想干什么,让我永远保守秘密,不让薄锦墨知道绾绾死了?”
“为了盛西爵,你该这么做。”
晚安睁眼失笑,那笑空洞无物而肆情肆意,“你觉得我现在开口,还不能叫顾南城帮米悦?”
“你能啊,可是丧至亲之痛,你忍心叫盛西爵再承受一次吗?哦,我忘了告诉你,盛西爵他醒来了,你去告诉他他的妹妹死了,让他尝一尝你现在的滋味。”
她现在的滋味?
晚安的原本就很空洞的眸失神得厉害。
陆笙儿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顿住了,“慕晚安,你记住,不管南城他多爱你,不管他能为你做多少事,他永远不会为了你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所以盛绾绾她就是死了,在法律上你无法追究我,你亲自动手,你也伤不到我半根头发。”
她得不到的,盛绾绾也没有命得到,慕晚安也不应该得到。
唯有如此,她才能坦荡的面对以后的生活,不用心有不甘。
她们都输得惨淡,她没有赢又如何?
门关上的瞬间,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两个字,“是么。”
慕老下葬那一天,天空飘着雨,不大,却湿漉漉的。
晚安没有撑伞,顾南城还是一言不发的把伞撑到了她的头顶。
她大病未愈,已经淋不起雨了。
哪怕从她晕倒后醒来,她再没有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
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最后只有顾南城替她撑伞陪着她。
顾老夫人也来了,握着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叹息了一声,“你好好的,爷爷在九泉之下,才能欣慰。”
晚安看着墓碑上老人和蔼慈祥的笑脸,心上是撕心裂肺的疼。
爷爷生前,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爷爷身后,她恐怕也没办法,好好地了。
顾南城在她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低声在她耳边道,“晚安,你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再站下去会熬不住的,爷爷看着也会心疼,我带你回去,嗯?”
她眼神都未曾动一下,顾南城将她打横抱起,往车上的方向走,女人在他怀里,也是安静无息没有出声,也没有拒绝。
将她放在副驾驶上,又侧过身给她系安全带,低声温柔的道,“你身子还没好,我们先回医院休养,好不好?”
慕家没了慕老,只剩下了一个白叔,但是白叔在丧礼结束后被晚安重金解雇了,所以整个慕家,都是空荡荡的。
她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他回南沉别墅的。
医院,至少还有医生,护士,还有人。
晚安咳嗽了几声,脸色仍是病态,并不好看。
顾南城驱车带她去了医院。
独立的高级病房,医生兢兢战战的替她量了体温挂了点滴,“慕小姐的身体真的需要多休息,不要再折腾了,再这么劳累下去会衍生出其他的毛病也说不定。”
顾南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连准备生活用品和食物都是让手下代劳的。
点滴吊到一半,简雨坐着轮椅敲门进来了。
她脸上都有一块不小的瘀伤,穿着病服,不少地方缠着绷带,看起来能出门样子也很勉强。
晚安阖着眸,看上去睡着了,但是其实又莫名的让人知道,她没有睡着。
“慕……慕导。”
病房很安静,晚安不说话,守在一旁的男人也没有说话。
简雨被护士推着,整个人看上去战战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