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片场对着李若发脾气，关于一个发呆的镜头，李若老是不入戏。
李若的妆化得有些淡，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不上镜。最重要的是，李若正在做一个模特大赛的评委，拿了不少的红包，心情掩饰不住的开心。
不论我无论如何发火，她也不辩解。
我说，想活着的人死了，她很遗憾。她的思考片断无法再像平常人一样那么灵活，那眼神一定是涣散的。
李若说，允许我喝一杯酒吗？
我说，好，车里后备厢里就有。李若用手比划了一下，片场里新来的青蛙王子帮着李若去取酒。
我把车钥匙给了青蛙王子，接通了正在叫的电话。
是吴翠芝，她出院了，在家里养孩子，说，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我正在生气，对着话筒说，我现在正在生气，只能听你说一件事情。
吴翠芝以为我在开玩笑，骂了一句无聊，然后说，我帮你找了一个体裁，你要不要拍专题片。
我说，好吧，孩子满月的时候我去，礼物我都已经挑好了，对了，朱卫最近怎么不见了，他的车要不要油票，让他和我联系一下。
吴翠芝沉默了好长时间，突然说，他这一阵子有些不顺，省卫生厅里的一个主要领导被抓了，查到了他头上了，他躲出去了。暂时不回来了。
有些意外。
我愣在那里，摄像师看着我，李若一只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对着电话发呆起来。
吴翠芝叫了几声，我才听到孩子的哭声，那是田野里的声音。
我忽然有了灵感，对着吴翠芝说，我一会儿去看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要去少林寺。
我正要去吴翠芝那里，却接到电话，说马上要去台里的会议室，东南亚几个国家电视台来我们这里采风，要拍专题片，第一站选的是就是少林寺。
我要做向导。
我去过无数次的少林寺，但每一次都是匆匆的，我要形容我对少林寺的熟悉与陌生的话，那就是，我在少林寺门口的照片一年十多个版本，但我从没有在少林寺撒过一次尿。
我和那四个电视台的同行握手，一一地握手，一一地自我介绍。
那个普通话很好的汤若一和我握完手以后就开始模仿李连杰做了一个动作。
他有些激动。
我说，你的手要再向上一些，腿也要再抬高一些，既然要模仿就要用力气。
汤若一说，恩，我这一次去少林寺就是要用力气。
在去少林寺的路上，我们停在一个苹果园边上去买苹果，价格太便宜了，那几个国家的同行们，每个衣兜里都装了一个苹果，那情形极其可乐。
在苹果园里，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汤若一问，你们这里现在还有没有侠客。
我有些疑惑，问他，什么是侠客。
他露出天真的神情说，侠客啊，就是没有工作，经常骑着马在大街小巷上来回地看看有没有人吵架的，有没有人被欺负，一旦发现就用少林功夫杀富济贫。
我纠正他的话，是扶弱凌强吧。
汤若一不停地点头说，是啊是啊。
我说，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大哥，你以为中国近代史延长了啊。
汤若一仿佛很失望说，我想做一个侠客，我要帮助那个孕妇。
我说，人家是夫妻俩，在苹果园里练习台词呢，好不好。
练台词？汤若一对我的话有些不解。
我说，给肚子里的孩子，这也胎教的内容啊，中原武林英雄辈出，也许这个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就是武林盟主，所以，从小就让他知道和人争执，要有欲望，要压过别人。
我胡乱讲了一大堆，那个汤若一竟然用摄像机不停地拍着我，一边还连连点头，说，那真的一个侠客也没有吗，你们这里政府不养侠客吗。
我哈哈大笑，这个天真的汤若一。
永泰寺是我们的第一站，我带领着他们找到了当年拍摄电影《少林寺》时的牧羊女放羊时的树。
汤若一趴在地上想当一只羊，他活泼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地笑。
寺院的旁边一般都会有一个尼姑庵，我想卖弄一下，向他们解释。
汤若一说，我们都知道啊，少林寺和尚临死前想看女人的样子，结果看了以后都会说，原来和尼姑一样啊。
然后又是一阵大笑。
终于进了少林寺的大门，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我熟悉的释延他。
是的，他不识一个字，却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他的书法出神入化。不仅如此，他还创造了一些字的形体结构。譬如他写的“佛” 字，单立人的偏旁部首就写成了一个小和尚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生动。他写的“乐”字是一个繁体字，中间竟然是一个大肚佛，其形太可掬。
我们在他的房间里静坐，那几个家伙被释延他的字迷住了，汤若一小声地问我，可不可求高僧写字啊。
我说，那很容易啊，让美女去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汤若一说，那少林高僧不是不近女色的吗。
我说，佛教发展到现在，已经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了，所以，他们好色，也就是好空了。
汤若一跑到新加坡女孩毛毛那里，小声地对她说了几句，于是毛毛就用加了糖的台湾味道夹杂广东味道的普通话对释延他说，师傅，给我写一个爱字好不好。
释延他说，不写爱，不写爱，我只写佛。
于是，他们几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举起手做阿弥陀佛的样子，对着释延他说，师傅，那就请写一个佛吧。
于是，释延他就给每个人各写了一幅佛字，给毛毛写的时候，在单立人的偏旁那里顿了一下，竟然出来一个有辫子和胸部的人影。
毛毛拿着字说，我的胸部有这么小吗，小看我。
她这样说，把释延他说得脸都红了。
看演出之前，我们路过少林寺的一个练功大院，这里是不对游客开放的，但我们拿着摄像机就可以进。
里面的空地上支了一个大锅，下面用碎木正在煮一锅水。
水里泡了好多茶叶，除了茶叶，那水里泡着的竟然还有树根，果皮和少量的铁块。
我们所有的人都趴在那口大锅那里看，后来来到一个茶室里才发现，在那里排队等候的人好多。
释延他说，这里排队的人都是来喝少林禅茶的，他们大锅里煮的茶名字叫做原生茶，喝了以后可以带走一些少林寺的部分原气。因为，锅里除了茶叶子，还有一块埋在少林寺地下十多年的白铁块。
释延他的介绍让我们对那锅水有了期待。
我和汤若一边喝水边讨论水中有没有佛祖，讨论到最后，我们的对话如下：
汤若一说，佛是银行家。
我说，佛是打扫卫生的那个老人。
汤若一说，佛是骗人的那个人。
我说，佛是成堆的树叶。
汤若一说，佛是导游。
我说，佛是卖拉面的乡下人。
汤若一说，佛是个喜欢化妆的女人。
我说，佛是个淘气的孩子，我们应该能应付他。
我整理照片，发现有个马来西亚的女记者穿了一身红上衣，她叫做艾丽斯，跟在我们的身后，在一片又一片落叶发呆，她一句也没有说话。
不知是谁给她拍了一张特写，她坐在一棵松树下。
我想起我在郑州机场送他们走的时候，那个女孩依旧穿着红上衣，她把一个橙子剖开，然后放在桌子上，说，佛在这只橙子里，我们最后再吃一次佛吧。
我们几个人就笑着分吃了那个橙子，她把其中一瓣橙子递给我，说，我会再来的。
我说，好啊，还找我。
她说，听说你是个诗人呢。
我说，不是，不是，不过，我的理想曾经是做一个诗人。
她说，那现在呢。
我说，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想做一个导演。
她说，那就做一个导演好了，做一个有诗意的导演。
我看着她笑。
无双。
我大声叫无双的名字。
竟然看到了无双，她穿着一个红上衣，在厨房里给我煎鸡蛋。
无双说，忽然想跑过来给我做早餐。
我就起来吃，无双把一个煎坏了的鸡蛋自己吃了，看起来有些羞涩。
原来她们的那个日本手机在中国的市场越来越萎缩，他们厂经常详细地市场调查，做了一款非常简单的手机，特点是电池耐用，机型时髦，功能简略，接电话和发短信，再无别的奢侈功能，市场价格在四百元左右。
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