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
去传安辰的太监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闯进殿来求救——
“出大事了……皇后娘娘要杀丽妃娘娘!”
南溟殿内伸长了脖子等结果的众人都是一愣。
这话从何说起?
太监滚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地道:“宜兰宫的人说安辰去了丽妃娘娘的琼林,奴才紧着过去,没找见安辰,却见皇后娘娘拿着一把大尖锥追赶丽妃娘娘,说要杀她!”
这还了得!
魏帝不悦地皱起眉:“胡闹,成何体统!”
……
琼林,丽妃寝宫。
“都清理完了?”
蔡缜之笔直坐在铜镜前,看阿惠给她梳头。
宫女史有兰恭敬地答道:“回娘娘,都整理好了。烟江叠嶂、枫林浅钵、壶中九华和钟乳石山水盆都已完工,石匠正在搬运多余的废料。”
“叫他们动作快点。”丽妃用目光阻止了阿惠给她簪钗:“今天有客人。”
“是,娘娘。”
拓跋皇后的步辇停在琼林门口时,刚好看到十来个石匠吭哧吭哧推车搬东西。石呀木呀缸呀盆呀……尽是些傻大笨粗不值钱的货。
皇后哼了一声。
“物随其主,简直像丽妃一样粗鄙,不知所谓!”
翠微原地打量一番,谨慎地道:“娘娘,此地偏僻无人,丽妃又早有准备,不可不防,叫血影跟着吧。”
拓跋皇后嗤道:“本宫还怕那个废物不成?!”
“怎么会,娘娘是为了小主子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翠微赔笑。
拓跋皇后觉得有理,点点头。
其实论容貌才情,拓跋皇后从小赶不上妹妹拓跋翻雪。拓跋步想送上后位的本是幼女,而不是现今这位拓跋毓莹。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可恶的陈群,拓跋翻雪再柳絮才高、艳冠群芳又有什么用?
架不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多年心血白白便宜了陈群那白眼狼!
对妹妹的死,拓跋皇后私心里十分快意。
最初,拓跋翻雪只是生得比她美一点,但这点容貌上的优势使家族资源源不断向前者身上倾斜。渐渐地,拓跋翻雪的才艺、气度、性情、声名……全面超越了拓跋毓莹。
就像两盆花,初始品相只有些微的区别,然而一盆精心呵护打理,另一盆随手浇水,最后越长差别越大。
幸亏被陈群连盆端了。
世上没有天生的自卑,即便拓跋毓莹已经母仪天下,骨子里仍洗不去少时的不自信。
所以倍加努力。
所以多做多错。
六名拓跋氏豢养的杀手血影扮作抬辇的宫人,此时听翠微命令,放下步辇,跟随拓跋皇后一起踏进琼林。
“大胆丽妃!看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穿过迷宫一般的各类缶景,一行八人终于到达了琼林正殿,远远地,看见丽妃蔡缜之由一个瘦小的宫女扶着,立在门口。
丽妃仍像往日朴素妆扮,但不知为何,翠微斥了一声后心里竟有些惴惴。
丽妃屈膝行礼,拓跋皇后目不斜视地越过主仆二人,径直在主位坐了下来。
丽妃也不介意,自己在侧位坐下,笑问:“姐姐近日安好?”
皇后将手搭在肚子上,笑道:“劳妹妹惦记了,天气渐热,总有该死的蚊虫发出噪声,害本宫不得安睡。”
宫女小兰赶紧上茶,翠微伸手接过,猛地面孔一板,将茶盏扔到小兰身上,一个耳光紧跟着重重掴了上去!
“啪!”
小兰满头茶水,被扇翻在地上。
翠微竖起眉毛怒骂:“狗奴才!竟敢给娘娘上滚开的水,是要谋害龙胎?”
小兰吓得急忙爬起来跪好,拼命磕头:“奴婢知错,求娘娘饶命!”
拓跋皇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肚皮,眼皮也不抬。
狗打给主人看,翠微不容分说地道:“拖出去,乱棍打死。”她身后血影假扮的太监应了一声,立刻上来抓人。
“等一下。”
丽妃在小兰被太监们拖到门口时,闲闲开口。
“天这么热,姐姐何必大动肝火,当心对龙胎不利。”
果然,翠微这么一试,试出了丽妃的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鼻涕一样窝囊的人,突然硬气起来。
皇后冷哼道:“本宫倒要瞧瞧,这琼林里有谁敢对龙胎不利?”
“姐姐今儿过来,不是想跟妹妹说几句体己的私房话儿么?”丽妃掀起眼皮扫了一圈闲杂人等,唇角一弯:“还是……咱们就这么聊?”
拓跋皇后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血影拖着小兰一起退了出去。
殿门紧闭。
“丽妃娘娘让奴才来问一问,你给陛下最爱吃的炙白肉里加了什么好料?如果实在想不起……不妨去问问皇后娘娘。”
“——丽妃娘娘,您让小太监给副房长递这话儿,到底是什么意思?”翠微开门见山地问。
丽妃看也不看翠微,一个拓跋氏的家奴而已。
她笔直地坐着,双手交握轻笑一声:“想来,姐姐是为了拓跋家给陛下投毒之事。”
眼前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的丽妃与平时判若两人,显然,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丽妃扮猪吃老虎多年,终于要在今日锋芒尽出。
“大胆丽妃!”
拓跋皇后重重一拍桌案,凤目含威怒斥道:“你入宫多年,当知谨言慎行,拓跋一族国之栋梁,忠心耿耿,岂容你一个无知妇人红口白牙,胡乱栽赃?!”
“说!是谁妖言惑众?”
“丽妃娘娘,奴婢劝你早点招了吧,皇后念在你也是被人蒙蔽,说不定能网开一面。”翠微帮腔。
丽妃微微一笑,伸出手,在阿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其实今天请娘娘来,是想给娘娘看一样东西。”
她走到墙壁前,不知摆弄了什么,墙壁忽然向两边滑开,露出一条密道。
“请吧。”
拓跋皇后和翠微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丽妃似笑非笑地道:“娘娘若是害怕,大可以叫外面那些人一起进来,反正臣妾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皇后眸光闪了闪,色厉内荏地道:“本宫何惧之有?带路。”
丽妃在阿惠的搀扶下走进了密道。翠微朝殿门口使了个眼色,拓跋皇后摇头。
计划不能变。
杀死丽妃容易,难就难在要查清消息的来源,看丽妃有恃无恐的样子,肯定有后手。拓跋皇后咬了咬牙,血影他们需要一点时间。
密道不算太长,也没有危险。很快,拓跋皇后眼前一亮,发现她们已出了丽妃寝殿,来到了琼林深处、缶景群中。
迷宫般的巨大缶景千姿百态,让人眼花缭乱。
“娘娘请看。”
丽妃立在一个庞大的汉白玉浅盆前,回首一笑。
“这是什么?”
拓跋皇后面对这盆兼具山河大川的缶景端详了半天,仍不得要领。
“江山。”
“这是我南魏的江山社稷——九州十三郡,无所不包,无所遗漏。”丽妃上前半步,目光热烈而贪恋地注视着这盆她耗费数年、倾注无数心血,终于打造出的江山实景。
拓跋皇后如遭雷击,她手指着丽妃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缶景群中心有处空地,摆了一组石桌椅。丽妃轻甩袖袍,走到桌前,搭着阿惠的手坐下,好整以暇地吐出几个字——
“坐,江,山,啰。”
拓跋皇后血液哗哗逆流直冲头顶,她颤抖着声音道:“翠微,立即将这反贼就地格杀!”
“是!”
翠微的眼神气势陡然一变,像拔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一股锋锐之气。
能被拓跋氏选中服侍皇后,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翠微手在腰上抹过,竟从腰带中抽出一柄尺余长的软剑,寒光锃亮,一剑向丽妃刺了过来!
丽妃不闪不躲。
就连她身旁的阿惠也无动于衷。
另一个女声道:“住手!”
拓跋皇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的喉咙上,多出了一把冰凉的尖锥。
这把丽妃平日做缶景用的尖锥攥在一个瘦嘟嘟的宫女手里,正是安辰。
“你为何会在此?”翠微皱起眉头——
“噗哧。”
一声轻微的、穿透血肉的声音。翠微缓慢地回头……震惊地看着又瘦又小还是个孩子的阿惠,从她身体里慢慢抽出一把寒光锃亮的软剑。
怎么可能?!
她习武多年,怎么可能瞬间被一个孩子空手夺剑?
翠微至死也没想通。
阿惠将还在淌血的软剑塞进安辰手里,拿掉她手里的尖锥,舔了舔嘴唇问:“知道该怎么说?”
安辰吓得打了个寒颤。
“阿惠退下。”丽妃轻声呵斥,她走到安辰身边,双手扶着安辰的肩膀,亲切地道:“安妹妹,你的事陛下跟本宫提过,本宫也十分欢喜。”
“你们竟敢……你们?!”
拓跋皇后惊怒交加,她眼睁睁地看着安辰倒提翠微的软剑,身形消失在一盆火红色的枫林叠嶂之后。
丽妃的视线终于落在拓跋皇后的肚子上。
拓跋皇后警惕地倒退一步:“丽妃,本宫警告你!你若敢乱来,拓跋家不会放过你!”
丽妃轻笑一声:“娘娘莫怕,臣妾要请你看的东西……还没看。”
拓跋皇后的视线落在那盆“万里江山”上。
“怎么会是这盆缶景呢!”丽妃道伸手道:“拿来。”
阿惠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金色宝匣,送到丽妃手上。丽妃打开宝匣,从里面取出了一道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皇后的脸色随着丽妃的声音一寸寸变青,再一寸寸变白。不!不不,这不是真的!魏帝竟然金匣藏密旨?
李弼重竟然立四皇子李桓为太子?!
拓跋皇后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伴君多年,丽妃手里这份圣旨她打眼便知,如假包换。
她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丽妃没有直接告发下毒之事,是想趁机勒索,无论她要什么,拓跋家都可以周旋。
何况今日,她也有计划,血影已经去了。
可惜她满心算计如何出牌,丽妃却一把掀了桌子。她只能赌丽妃不敢真要了自己的性命,只要逃过今天,父亲一定会设法救她……腹中胎儿。
丽妃将圣旨摊在拓跋皇后面前,似乎对她隐忍的表情不太满意,又道:“不如娘娘也尝尝味道?”
“你想干什么?!”
拓跋皇后受惊般抬头,想要逃跑,却被阿惠抓住手腕一把拽回,卡住了下颌。皇后死咬牙关,耳听丽妃淡定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踢她肚子!”
“我吃……我吃!”皇后魂飞魄散地喊。没等她喊完,阿惠已经将一颗药丸强按了进去。
这粒药,其实是奈落迦摩提拿给魏帝的“解药”。
魏帝对这位神通广大的仙师极为忌惮,对他给的神奇解药更是怀疑。他近日故意“频繁发病”,先后两次,他将奈落迦摩提给的药丸藏在宽袍大袖中,并不曾真正服下。
到底是什么神仙药,就让拓跋皇后来为他一试。
眼看皇后面色逐渐潮红,眼瞳散开,嘴里开始喃喃自语……阿惠笑了笑,将寒光闪闪的尖锥塞进皇后手里。
……
“家主,宫中急报,副房长叛变,皇后娘娘带着血影去了丽妃的琼林。”
“蠢货!!”
拓跋步将茶盏用力朝桌案上一拍,碗瓷四溅,淡绿色的液体失去了形状,在桌案上肆意流淌。
“老夫千叮咛万嘱咐,叫她闭门不出,以静制动,以免落入别人的圈套!”拓跋步胸口起伏,怒火攻心:“她为何就是不听?!”
“说到底,她不是雪儿……”
拓跋步仰天长叹,或许老天见他前半生过于顺遂,事事称心,故而要在子女上给他磨难——小女儿貌美聪慧,深得他宠爱,仗着这份宠爱她大胆与人私定终身,最终害死自己。大女儿聪明面孔笨肚肠,不堪大用。
拓跋步妻妾成群,有五个儿子,却只得这两个女儿,挑都没得挑。
世事无圆满,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拓跋步负着手,踱了几步:“叫老三、老四和老五立刻过来。”当断则断,他必须作最坏的打算,最坏,也无非就是反了。
魏尊已死,魏党眼下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拓跋步最重要的对手是禁军大统领,南魏第一勇将,冯奕洲。
……
拓跋皇后觉感觉自己像漂浮在半空的仙岛,忽上忽下悠哉悠哉……一种跌落云端的失重感忽然袭来,她身体不由一震。有模糊的人声开始灌进耳朵,逐渐变得清晰。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饶命……”
“从实招来。”
这个声音是……陛下?
陛下来了?拓跋皇后心中一喜,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丽妃面目扭曲,手持尖锥追杀她,狞笑道:今日臣妾这琼林便是阎王殿、修罗场!娘娘既然来了,就永远留下吧!
拓跋皇后想给魏帝请安,然而她费尽力气,却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元仙丹强行榨取了她所有潜在的精力,她整个人接近虚脱。
耳畔声音仍在继续——
“大胆安辰!你来琼林意欲何为?谋害柔贵妃是受何人指使?”
“奴婢……”
原来是安辰。
拓跋皇后昏昏沉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