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知晓梁佐倔强的个性,知道自己再游说他也是枉然,不过他想着梁佐做事不按常理,也许在他审讯下反而能找出些对自己有利的证供,当下只能装作服软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梁警官办案了。”
李泽亚到底不如梁佐这么无所顾忌,看着张彻一脸不快地走了,不由有些担心地说道:“这张彻屡破棘手的案子,在局里很有威望,他这么说肯定是上头对风迅的案子另有安排,您这样武断真的好吗?”
梁佐哼了一声说道:“他是经济案子,我们是人命案子,本来就两不相关,凭什么要听他指挥?”
梁佐瞧着时间也是差不多了,当下又走回审讯室。
梁佐将一份案卷在手里挥了挥,说道:“林婕,这里是姜璐的口供,她说其实你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们是一起进银行就职的,两年后她才转去总行,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为什么要隐瞒?”
因着八小时的连续静坐,林婕多少有些疲惫,但对于梁佐的发问,她却不过轻轻一笑,“我和她不过泛泛之交,难道警局那么多同事,梁警官交情都很好吗?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讯息,没有说不是正常不过吗?”
“但她和你是多年的朋友,总不至于会污蔑你罢?”
林婕手指轻扣桌板,淡淡地说道:“我刚说过了,我和她不过是泛泛之交,但她和姚华才是夫妻情深,看到丈夫跳楼,难免气败坏急会说出臆想的话来。
当时我去找姚华是想了解下证监对我们公司要调查到什么程度,但他年少得志,从来没经过什么挫折,可能这次被停职调查一下就接受不了,我看他站在窗边只是发愣,等我看到他跃起来是要往下跳的时,我叫姜璐已经来不及了。
姜璐看到姚华跳楼,应该是我叫了她之后吧?她不可能看到我推姚华——因为我根本没有推她。”
“是么?”梁佐脸上仍是风轻云淡的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以他一个多年刑警的经验,自然也发觉了姜璐证词里的漏洞----事发之时她在客厅,她是在听到林婕尖叫才冲进书房,除非她有奥运冠军的冲刺速度,否则以客厅和书房的距离,她是无法及时赶到并看到林婕推姚华那一瞬间的。
林婕瞧着梁佐神情,忽然轻飘飘地来了句:“既然梁警官已经调查了我和姜璐的社会关系,那你应该也知道姜璐离开银行后,去了保险后台。
我知道她一直有给家人买保险的习惯,她应该有给她先生买过意外伤害险,她应该知道,如果她先生是自杀,那么她是得不到这笔赔付的。”
李泽亚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姜璐故意给假口供,就是为了意外险赔付?可是据调查,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很好,她不会为了一笔钱就故意谋害自己的老公吧?”
林婕摇摇头轻笑道:“我从来没有说她会为了份保险赔付故意谋害自己老公,我只不过说在当下姚华死亡成为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梁佐与李泽亚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梁佐不由沉默:因着一开始林婕在命案现场的过分冷静,梁佐主观地将她与这起命案牵扯起来,但是多年的刑侦经验,又不得不让他思考张彻和林婕刚刚说过的话。
在当前这个时刻,林婕是没有理由将自己牵扯到一桩命案里来,何况姜璐如果亲眼目睹了林婕将姚华推下去,那么她不该在第二次口供才翻供。
这空白的时间可能正是如同林婕说的,初识丈夫死亡的震惊后,她开始思索对自己最有利的处理方式,这个时候她必须咬死丈夫是被推下去的,那么她才能得到保险的补偿。
“关于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再做调查的。”
林婕嘲讽地笑,“梁警官,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吗?就因为你们调查的疏忽,让我在这儿拘留的十个小时,已经足够浪费几百万纳税人的钱了。”
梁佐顷刻又被林婕勾起怒火,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关押你,直到证明你无罪才可以释放!”
梁佐将案卷摔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审讯室门外却响起嘈杂的声音。
李泽亚循声走了出去,过了大半小时才回来,他回来时面有难色,低声对梁佐说道:“是风迅聘请的律师,他们申请对林婕取保候审。”
梁佐楞了一下说道:”她现在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犯,我们完全可以不同意对她取保后审。”
李泽亚面色更加难看,摇了摇头说道:“这次怕是不行,对方出了医院证明,证明林婕有严重的心脏病,说如果长期羁留,会对她身体有严重的伤害。根据诉讼法规定,我们是不能拒绝有严重疾病的取保候审的请求。”
梁佐看着林婕现在一脸平然,但他分明觉得她眼中有讥诮的神色,他不由一阵气结。
李泽亚生怕梁佐盛怒之下又做出过激行为,赶紧劝解梁佐道:“就现在的案子来看,我们确实缺乏证据证明是她故意推姚华下楼,就算他们不用受这种手段,我们还是要放人的,不如我们还是放了她去,刚好经侦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林婕虽然有些疑惑,她并没有叮嘱严鼎为自己找律师,而且这个时候公司也不会有人擅自做这样的决定,但是看着梁佐面色严峻,她倒是忍不住出言挑衅:“所以警官,你们商量好了,可以放人了吗?”
梁佐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李泽亚赶紧赔上笑脸:“可以的,我们事先不知道林小姐有心脏病,但希望林小姐这段时间不要出境,尽量能在江城,如果案子有什么进展,我们还是要通知林小姐来协助调查的。”
林婕出了审讯室,门外已经有等她的专车,却不是公司的那辆常用车,她不免有些迷惑,直到车上下来一个人,为她拉开了车门,她向来冷漠的面容上蓦然有了丝动容,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的感情,只是声音却不免仍有些颤抖:“你……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眼前的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瘦削,身上萦绕着熟悉的似混杂着苦涩和酸意的爱尔兰咖啡的味道。
“知道你出事,所以就回来了。”杨逸明是这样平常的语气,甚至连脸上也不见丝毫表情,只眼神是温暖的。
哪怕在命案现场,林婕也是冷静寻常,然而现在她的内心却被杨逸明一句话掀起了滔天巨浪,就好像六年前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这个男人为自己改写了命运的篇章,她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逸明不置与否地笑了笑,“不要站在这儿说话了。你也累了,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林婕虽然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但她也知道不能在公安系统前和杨逸明说太多的话,当下就上了车,她坐在后座,望着车窗外,过了许久她才轻轻说道:“所以这个体检报告是你让人伪造的?逸明,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杨逸明仍是平静地回答:“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违背一次人生准则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不该出这个证明的。”林婕的心弦一颤抖,她双手扶膝,刚冷漠的如同花岗岩一般的面容此刻却有了碎裂的痕迹,她流露出了她的脆弱,而声音却仍透着决绝,“他们不过也就是拘留我几天盘问罢了,你又何必伪造这么个报告落人口实。”
杨逸明打开了车里的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橘色的灯光让他透着青白色的脸庞有了丝暖气,他的脸容狭长,眼窝深陷,颧骨却高高突起,这让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有些严肃的吓人,他不理林婕的埋怨,只注视着她,柔声说道:“你好像瘦了很多。”
林婕听不得他温柔的话语,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这么多年她负重前行,不断地将自己伪装得更为坚不可摧,也只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扭过头道:“为了我,你这么做不值得。”
杨逸明的脸色如常,只说道:“我是个守法公民,只为了我在乎的人除外。你身体一直不算好,我怕你撑不住这种疲劳审讯。”
“我不会受不住的。别人不都说林婕是条毒蛇,就算被人捏着七寸了也不忘咬人一口吗?”
他倒是笑了起来,“谁这么缺德敢这么说你?是那个莫妮卡吗?”
林婕微微一笑,“是啊,我倒是忘记了你去美国的时候,莫妮卡已经来我们公司了。”
“是,那个号称自己有过华尔街辉煌工作经历的女人,不过就是摩根的实习生,倒是和他上司结结实实闹了出香艳的绯闻,在那儿混不下去了才回中国来的,也就沈风会信她。”杨逸明轻蔑地说道。
林婕倒是微笑,“只要是漂亮的女人,沈风哪有不相信的?何况莫妮卡这种号称中俄混血儿,长得有几分像丽芙泰勒的?”
“那么你呢?”
“什么?”林婕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算不算漂亮女人?”
林婕懂了他言语间的意思,不由有些恼怒,她原本可以解释,却偏偏又存了几分倔意,对此缄口不言,只说道:““你不该回来的。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杨逸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脸色,轻轻笑了一笑,却没有再说话。
杨逸明送林婕回到家。
他送她下车,在她门前久久伫立。
林婕也瞧着他,原来像青松一样板正的男子,这几年背也有些微微伛偻了,他原本就瘦,现在更是瘦得脱了相,这使得他的眼球有些突兀地挂在脸上,但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甚至眼底隐隐浮动着忧伤。
杨逸明也在看着她。
他们分别了那么多年,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刻,那些挂念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早点休息吧。”杨逸明向她会挥挥手。
林婕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默默转过身,却又有些不甘地回头,努了努嘴想说什么,那么多年的歉疚和思念,可是话语绕在唇边,却都成了无声的呢喃;就好像无数年前,他都是这样默默看着她,每次分别的时候似乎总有很多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