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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拆开梅雪两分明 (1)

诗曰:

世事翻云覆雨间,良缘难遂古今然。

达溪花落蠡夫恨;凰凤琴空崔女怜。

高谊合离原不贰;钟情生死实相连。

佳人端的归才子,聚散由来各有天。

却说柳友梅别了雪太守出来,抱琴接着,复回到栖云庵来,静如迎着问道:“近闻雪太守看中意的柳相公诗文,一定姻缘有分了。”柳友梅道:“不知事体如何。”静如道:“得相公这般才貌,也不负太爷择婿一片苦心。”柳友梅道:“不敢,不敢。”遂将张刘二生抄诗周荣作弊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静如道:“姻缘天定,人谋何益。”柳友梅道:“只是还有一事请教,我今日去见雪公,只道他为着令爱的事,不料他又为甥女梅小姐的事,绝不提起雪小姐之姻缘,不知何故?”静如道:“原来雪太爷如此用心,正是他为己为人之处。老僧向日说柳相公的姻缘,不在梅边定雪边,今日看来,方信老僧不是诳语,这姻缘两重,自不必说了。”柳友梅道:“是便是,只恐人心难度;或者雪公另有所图,也未可知。”静如道:“料柳相公的才貌,瞒不过雪太爷的眼睛。

纵使雪太爷看不到,那小姐的慧心明眼,肯使美玉空埋,明珠暗弃么?”柳友梅初心上还有些疑惑,被静如这一篇话,便一天狐疑都解散了。便满心欢喜笑说道:“但不知小生何缘,便能有福消受此二位佳人。”说话间已是黄昏时候,道人张上灯来,静如道:“柳相公可用夜饭么?”柳友梅道:“夜饭倒不消了,只求一壶茶就要睡了,明日好返舍。”静如就去泡了茶,送与柳友梅,柳友梅就到客房中去睡了。次早别了静如,回去见过母亲杨氏,先把张、刘二生抄诗一事说了一遍,然后把雪太守录科面试请酒题诗亲许婚姻的事,也细细与母说知。杨氏夫人喜道:“吾儿素有雅志,今果遂矣。只是姻缘已遇,功名未遂,必须金榜名标,然后洞房花烛,方是男儿得意的事。况世情浅薄,人心险恶,似张刘小人辈,也须你功名显达,意念方灰,不然未有不另起风波者。今考期已近,秋闱在迩,汝宜奋志以图上进。”柳友梅道:“谨依慈命。”母子二人俱各欢喜。柳友梅此时也巴不能个早登龙虎榜,成就凤鸾交,就一意读书,日夜用功。按下柳友梅不提。

却说雪太守自与柳友梅约为婚姻,次早就差人拿个名帖往山阴县来请竹相公,原来雪太守与兵部竹淇泉是同年,竹凤阿随叔父在京师,曾相认过,因此请他出来作媒。怎知竹凤阿与柳友梅又是极相契谊的朋友。这一日,竹凤阿闻知年伯来请,就一径同差人到杭州来见雪太守,雪太守留进后衙相见。竹凤阿道:“敢问老年伯呼唤小侄,不知有何吩咐?”雪太守道:“不为别事,我有一舍甥女,名唤如玉,就是舍亲梅道宏之女,今年一十七岁了,姿容妍雅,性情聪慧,论其才貌,可称女中学士;又有一个小女,名唤瑞云,年才二八,小舍甥女一岁,颇亦聪明,薄有姿色,不但长于女红,颇亦善于诗赋。老夫因受过梅舍亲之托,虽有甥女之分,一般如同己出。前日因录科这日,偶见山阴柳友梅文才俊逸,诗思清新,是个当今才子,我意欲将二女同许双栖,前已面嘱柳生,只不知他尊慈意下何如,因此特烦贤契道达其意。

”竹风阿道:“柳友梅兄才貌果是卫家玉润,与小侄系是至友,其诗文品行,素所钦服,老年伯略去富贵而取斯人,诚不减乐广之冰清矣。小侄得执斧柯,不胜荣幸。想柳兄素仰老年伯山斗,未有不愿附乔者。”雪太守道:“得如此足感大力,只是贵县到郡中往返相劳,为不当耳。老大有一回聘的礼,若其尊慈许允,即烦贤契致纳。”说罢,便在袖中取出绣成的两幅鸳鸯锦笺,递与竹凤阿道:“这就是回聘的礼。”竹凤阿道:“友梅兄未行纳采之礼,何得就蒙老年伯回聘之仪。”雪太守道:“柳友梅曾在敝衙中面咏新诗,老夫即将他佳句准为聘礼,随命舍甥女并小女奉和原诗,以作回聘之敬,这一幅鸳鸯笺,便定百年鸾凤友。年侄幸转致之。”竹凤阿道:“友梅兄承老年伯如此垂爱,真恩同高厚。”二人说着话,留过小饭,竹凤阿遂告辞起身别去不提,雪太守别过竹凤阿,随要写书差人到福建去报与梅道宏得知。

且说梅公自到了福建,各处剿抚,虽然寇盗渐渐平靖,那晓得闽南烟瘴之地水土不服,又值盗贼窃发之际,风鹤惊惶,况梅公年近六旬,气血渐衰,那受得这些风霜劳苦,又想着父女远离,家乡遥隔,心神闷闷,不半年便已过劳成疾,奄奄不起了,只得写书差人到杭州来雪太守处报知。这一日,雪太守才要写书差人到福建去,忽报福建梅兵爷差官到,雪太守着他后堂相见,不一时,差官进来拜见过,呈上家书。雪太守便问道:“你老爷好么?那差官掩着泪眼,只不出声。

雪太守看来暗想道:却是为何?便又问道:“你奉老爷差来,必有要紧话,为何见本府只是不言不语?”差官只得含着泪说道:“我老爷只为王事勤劳,殷忧成疾,差官来时,曾于榻前候问,已见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这多时病体多应不起了。”雪太守听说,方惊讶道:“原来你老爷如此大病,我这里那里晓得。我且问你,你来时,你老爷可有话嘱付你?”差官道:“嘱付事尽在书中,只是临行的时节,曾有数语嘱付道:“骨肉天涯,死生南北,零丁弱女,赖托终身。叫差官亲致雪老爷。雪太守听了,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不免顿足道:“道宏休矣,道宏休矣。遂留差官在外厢伺候,雪太守就进后衙把家书与如玉小姐观看。不一时,如玉小姐来了,就把家书一同开看。只见上写道:

眷小弟梅灏顿首致书于景翁大舅台座前。弟自与兄翁钱塘门分袂到闽,且喜小寇渐平,奈烟峦瘴疠,风鹤惊惶,兼之父女睽违,家乡遥隔,殷忧孔切,举目靡亲,人孰无情,谁能堪此,遂至奄奄不起,一病垂危。今病骨莫支,转念弱女孑无成立,抚心自痛,回首凄然。兄翁若念骨肉之情,不负千金之托,如亲己女,永计终身,弟虽生无以酬大德,死亦有以报知己也。临榻草草,伏冀台原,不宣。

另有一书付如玉女儿开看。梅小姐随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母舅当事之如父,舅母当事之如母。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顺。我身死后,柩必归茔。言已尽矣,汝毋自哀。

如玉小姐看了,真个看一字堕一泪,心中哽咽,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正在悲切之际,忽报梅兵爷的讣音到了。如玉小姐听见,吓得神魂都散,不觉闷倒在地。雪夫人与瑞云小姐,连忙来唤醒,不觉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哭了一场,瑞云小姐看见,亦为之泪下不提。却说梅公临终时节,吩咐侄儿梅从先要抚柩回金陵安葬祖茔的,因此讣音方至,灵柩也就到了,大船歇在钱塘门。到了次日,雪太守不免要备些礼物去吊奠,如玉小姐也要扶柩回金陵去了。只是虑如玉小姐无人陪伴,雪太守就叫公子雪莲馨同去,就顺便往金陵纳个南雍,又着一能事家人服侍了雪公子。这一日,舟中奠别,好不苦楚。正是:

昔日尚生离,今朝成死别。

生离犹自可,死别复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