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良材岂许等闲寻,遇合姻缘本素襟。
东阁无贤谁物色,西厢有女是知音。
奇才欣赏如珠玉,佳句吟成当瑟琴。
自得美人题品后,果然一字值千金。
却说刘有美、张良卿自送诗后,各人心上尽道姻缘有分,十拿九稳,只候诗案出来。连候数日,并不见有消息,一日走到学前,只见已挂了录考的告示。那些秀才一个个都打点文战了,刘有美看上好不惊讶。张良卿闻知,也像老鼠遇着了猫,无处躲避,只得又去寻问周荣。周荣也只没法,惟有柳友梅晓得了录科的消息,心下暗想道:“雪公此举名虽录科,实欲择婿耳,似我柳友梅这样一个才貌,谅与他令爱的德容也相配合得过,只是一件,我记得,静如老僧详梦,说我的姻缘不在梅边定雪边。又说,那日湖上相逢也是两位佳人,今雪公一女,安能遂抵二美乎。心下虽这般想,但考期已近,不得不到杭城。随即禀知母亲,叫抱琴挑了琴剑书箱,主仆二人一径行过钱塘江,复到栖云庵寓下。次日,雪太守亲临考校。那些秀才,那一个不献出万斛珠玑,千篇锦绣来取功名。又且雪太守自那诗题一出,将择婿的风声播传于外,这些少年子弟,也有不为功名,反为着佳人的,如柳友梅者,正复不少。正是:
金榜名标方得意,洞房春美实萦情。
十年未识君王面,已信婵娟多悟人。
谁知雪太守心上,名虽录科,也实为着择婿。这一日坐在堂上,出题后便将这些秀才,远远的一一赏鉴过。然酸的酸,腐的腐,俱只平平,内中惟有一生,生得:
面如满月,唇若涂朱;眼凝秋水之神,眉萃春山之秀。胸藏锦绣,风檐下顷刻成文;笔落天花,潇洒间立时作赋。漫言太白识荆州,允信欧阳遇苏轼。
雪太守看在眼里,心上暗喜道,若得此生,内外兼美,诚佳婿也。但不知可就是前日题诗的?我且试他一试。便提朱笔,在题目牌上判下两个红字道:“如有少年名士,倚马奇才,不妨亲递诗文,本府当面请教,实系真儒,定行首擢。雪太守判了,左右传下,那些书生看了,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枵腹难医,眼见得必无我分;喜的是朱衣暗点,侥幸得万一成名。只有柳友梅听见,好像玉殿传胪报他中状元的满心欢喜。暗想道:“雪太守好有心人也,这分明要鉴别文才,面观人物,选择东床的意思耳。料吾诗句虽佳,只是文词未阅,今日乘此机会,正好去面呈一番,不惟使雪太守知我柳友梅的文才,也使他认得我柳友梅的面貌,那姻缘事就有根了。思算已定,柳友梅作性更快,不半日便做完了文字。柳友梅就亲递到雪大守面前,雪太守看见柳友梅一表人材,昂然气宇,便起身相迎。柳友梅行过礼,便呈上文字道:“生员末学菲才,幸遇老公祖作养人才,特蒙面试,斗胆献丑,乞赐垂青。”雪太守道:“本府素性爱才,既逢佳士,敢惜品题,况得亲见临文,兴复不浅。”说罢,便将柳友梅的文字细细翻阅。真个是:
篇篇锦绣,字字珠玑。萃山川之秀气,玉琢金相;夺天地之英华,龙姿凤彩。洵是文章成黼黻,果然翰墨吐丝纶。
雪太守看了,连声的赞道:“好美才,好美才,本府遍访遗贤,曾无真士,不意近在股肱,未能物色,深负水清之鉴矣。忙问名字,柳友梅忙打一恭道:“生员姓柳,名素心,字友梅,原籍山阴,今进在钱塘学中。”雪大守道:“贵庠既系钱塘,为何前日诗篇里边不见有贤契名字?”柳友梅道:“生员下里微词,本不敢争歌白雪,但已亲送学宫,何至浮沉未人玄鉴?”雪大守爽然自失道:“可又奇了。既如此,贤契可将前日所咏原诗,今为写出,待本府查验便知。
”说罢,就取两幅花笺,递与柳友梅,柳友梅接了,随即挥毫,将原和的《春闺》、《春郊》四首逐一写出递予雪太守。雪太守看了。但见写得龙蛇飞舞,□□不已自不同,只是诗句念来,却与张、刘二首一般无二。雪太守看罢,心上已晓得柳友梅是个真的,那前日的诗自然是盗袭的了,只不说破,□□□□句本府当带回领教。柳友梅见雪太守赞□□□,又要他录出原诗,分明已有心了,两人心照,遂各别不提。只有刘有美是日听得柳友梅亲递文字,心上已自惊讶,又听说太守要他录出原诗,分明青天里一个霹雳,神魂都吓散了,文字也做不出,只得勉强完篇而去。张良卿听说,也知马脚已露,心上突突如小鹿撞的一般,文字本来不济,那日被此一吓,便只字也没有,只得曳白而回。正是:
假虽终日卖,到底有疑猜。
请看当场者,应须做出来。
且说雪大守回衙,见了二小姐,便笑说道:“吾今日为汝二人得一佳士矣。快请你母亲来与他商议。不一时,雪夫人已到。雪太守道:“我日前因受了梅道宏之托,为着如玉甥女的事,又为自己瑞云孩儿的事,故把诗题为由,遍访良才,实欲寻觅佳偶,以完二女终身。不料阅遍杭郡,竟无一人。前日只有张、刘二生的诗句清新俊逸,我以为得此两贤,实为双美,不道又是盗窃人长。”二小姐听说,两下惊疑。雪小姐忙问道:“爹爹,他盗窃谁来?”雪太守道:“盗窃的是山阴柳友梅的诗。”雪夫人道:“可就是相公曾说忆念有日的柳友梅么?”雪太守道:“然也。”雪夫人道:“那生果然生得人物何如?才学出众否?”雪太守道:“那柳友梅生得面如宋玉,才比相如,自不必说,只是他顷刻成文,真个万言倚马,我已目击,他日云程定在玉堂金马,功名决不在我之下。只不知他可曾授室。”夫人道:“若他还未有室,便可与他议姻。雪太守道:“只是还有一事,要与夫人商议。
我想此生才貌实为全美,若将此生配了瑞云,恐如玉甥女说我偏心;若将此生配了如玉,又恐瑞云女儿说我矫情,若要舍此柳生,分外再寻一偶,又万万不能有此全美。我想昔日娥皇、女英,同事一舜,古圣人已有行之者,我见他姊妹二人才貌既仿佛,情意又相投,我意欲将来同许下柳生,未知夫人意下如何?”雪夫人道:“既是相公主张,料应不差,我正虑瑞云年幼,不堪独主蘩,若得甥女作伴,彼此相依,实为两美,况且此生才貌兼全,更为难得,只是梅姑夫远任,不知他意下毕竟何如,你我不好便自专主。雪太守道:“道宏临别将择婿一事当面嘱托我,今日此举亦为不负前言,只是他尚未知一木双栖的缘故耳。我到明日姑心许之,将一字寄到闽中,俟道宏回信,然后联姻,未为晚也。”雪夫人道:“相公所言甚为有理。
”随指着二小姐说道:“只不知他二人心下何如耳?”雪太守道:“这也不难,我明日还要请那柳生面试新诗,我就叫他姊妹二人各出一题,若是做来的诗如玉中意,便配了如玉;瑞云中意,便配了瑞云,若他两人心上都中意了,我便将来同许下柳生,这便大家如愿矣。雪夫人道:“如此最好。”如玉小姐与瑞云小姐在傍听见,各自低头不语,心上都暗喜不提。雪太守到了次日,随即差人往钱塘学里来请柳友梅。差人领命,走到学前要寻柳友梅,却好撞见周荣老儿,吃了几杯早酒,在那里走来。差人认得是周斋夫,便问道:“老周,我问你学里柳友梅相公的下处在那里?府里太爷相请哩。”周荣听说柳友梅,误认是刘有美,顺口的答道:“刘有美么,太爷为何请他?”差人道:“就为前日诗文,太爷中意他,今早特特来请。”周荣笑笑道:“原来如此,这样我同你该要吃报喜酒,赚他报喜钱哩。”差人道:“就是。”便一心认是刘有美,一径同着差人走到刘有美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