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琉璃和慕容弦又出现在那家成衣店,老板正喜滋滋在柜台后拿起裕王随从刚送来的银票吹了吹,又喜滋滋地折好,抬头就瞧见一汪清澈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喂,老板,我又来了。”
老板的心脏不争气地吓了一跳,捻起胡须吊起一边嘴角斜眼道:“呦,姑娘不会是来退衣裳的吧,本店概不退货,方才那位姑娘挑衣服你就嫌我店里的东西贵,我当时都没说你,我可是和秦平秦大老板喝过茶的人,我这里的衣裳大半都是他那儿的布料做成,你可真没见识,若是找我退银子,那就请吧?”
说着,躬着老腰起身,不屑地指了指大开的房门,“不送。”
琉璃忽然叹了口气,“老板既如此看轻我,那我就走吧。”
老板捻一捻翘起的胡须,得意地翻个白眼,胸中一股邪火才慢慢褪去,可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他的前侧方传来,“一事不劳二主,她若被请出去,本王找谁来试衣服。”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桌边的轮椅中,慕容弦仙姿飘逸的拢了拢衣袖,阳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的周身仿佛镀了一层缥缈的仙雾,当朝敢自称本王的人屈指可数,坐在轮椅中的王爷更只有一人,老板从前只听秦平酒醉时和他显摆,见到的裕王殿下如何仙姿飘飘,他当时流着哈喇子十分崇拜秦平,一咬牙让秦平占了他店里三成的份子。
如今见到裕王本尊,老板赶在吓瘫之前,一路兴奋地膝行到慕容弦三尺外刹住脚,跪伏于地拼命磕头。
可裕王殿下如今又是一派高冷疏离的模样,眼角余稍都没瞧他,而是专注地托腮打量一遍店里的衣衫,如他听步凡回禀要务时的认真。
“那件,你试试。”
裕王殿下一开口,恍若仙乐般好听,老板讶然抬头,裕王殿下看的却是那个美貌非常衣着却寻常的妙龄少女,彼时他似笑非笑的望着琉璃,实打实让老板如遭雷劈,“那几件都试试。”
老板和店里伙计丫头全根木桩一样杵在旁边,老板娘反应最快,全程半张着嘴帮琉璃换衣裳。
慕容弦泰然自若地品着茶,耐心地瞧琉璃换了一件又一件,每换了件衣衫,都要对她大加赞赏一番,“这件显得你很可爱。”或让她转两圈,“虽说和你平日风格不符,可也很不错,本王很喜欢。”
琉璃试穿得头昏脑涨,裕王殿下夸了琉璃大半天,生生没夸过衣服漂亮,眼看老板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若不是裕王殿下权势熏天,恐怕老板就要怀疑他们纯属是来秀恩爱的。
听到琉璃说了声,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老板艰难地抬起头瞪着她,铁青着脸又冒起一阵邪火。
又听到慕容弦不紧不慢地说了声,“这些都送到林府去。”
店老板眼看要发飙的脸瞬间又精神焕发,激动地双腿一软,颤抖着胡须老泪纵横道:“恭送裕王殿下。”
今日绝对是黄道吉日。
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皇帝新纳的蓉贵人被太医诊出喜脉,皇帝果然保养得宜,日理万机还为百姓繁衍皇嗣。百官极劳心,免不了要洋洋洒洒写奏折恭贺皇帝,顺便苦思冥想送什么礼,既有创意又不会让皇帝看出贪-污受-贿,百姓极劳力,正赶上十五的好日子,一窝蜂全到寺庙为皇帝祈福,结果各大寺庙人满为患,难得一见的交通拥堵。
另一件则是件八卦,陈国百姓追捧裕王多年,只晓得裕王风流在外,多年来却没个把柄让人拿住,委实让人惆怅。如今清绣堂却有猛料放出,裕王殿下带了个极美貌的女子豪掷千金去买成衣,顺带还给那女子买了亵-衣,裕王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那女子。
顿时京城衙门接到十来起女子跳河上吊的案件。
林府的奶娘颤巍巍地拉着琉璃的衣袖,握着她的手腕半晌,琉璃瞧她如此亲切,刚要感动地握着她的手,却见奶娘双眼一翻,泣不成声,“脉象复杂,喜脉……八成就是喜脉……我可怜的侄女啊,再等王爷,人家娃娃都要生了。”
琉璃如晴天霹雳直劈天灵盖,当场傻了。
慕容弦却神色泰然地一把扯过琉璃的手,心安理得地说了声,“是该回房好好养着,以后出门定要同本王一起才叫人放心。”
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砰地一声,琉璃回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听慕容弦慢悠悠地吩咐了声,“把她抬回房去,年纪大了承受力不够。”
两个家仆装扮的年轻人立刻上前抬着奶娘大步离开,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琉璃回房间后,屈膝坐在软榻上,撑着双臂苦思良久精神才算归位,胸中肝火越烧越旺,她终于没忍住,怒气冲天地跳到慕容弦面前,“你刚才为何不解释,那衣服不过是让我试穿的,压根儿就不是给我的,她们会怎么想我们,以为我和你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慕容弦不动声色地端起温热的茶,又抬头瞥了她一眼,“他们的想法何足挂齿,我和你有没有关系,于他们何关?”顿了顿,又道,“你很介意?”
琉璃被他的厚颜气得粉拳紧握,“我是未出阁的少女,你是妻妾成群红颜遍地的已婚男子,你觉得呢,况且……那衣服本就不是给我的,你让我试穿,是为了送给子曦姑娘的吧,结果我成了众矢之的冤大头。”
“子曦?”慕容弦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可瞬间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淡薄。
琉璃气急败坏地指着旁边的几件裙衫,“这些不都是子曦平日爱穿的风格,就算你没说她的名字,我也不是傻子,看不出你的心意。”
慕容弦瞥了眼那些裙衫,眼中动了动,声音淡淡地道,“难说。”
琉璃摸了摸鼻子,甚没出息地还想,其实慕容弦花重金买的这些衣服,子曦穿着虽很美,可若是穿清绣堂放在拐角处的那件青色云纹绣百蝶曳地裙衫,定会更显气质,配上子曦的舞姿,定然如百蝶绕她起舞般飘逸。
诚然,她就看上了那套衣衫,能入她的眼,她觉得那件衣服很有运气,可慕容弦愣是没瞧见,她有点儿沮丧。
慕容弦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望着琉璃片刻,忽然道,“你瞧着喜欢哪件,本王送给你。”
琉璃悲愤地哼了声,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她才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她大声地拒绝,“我不需要。”
话音刚落,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头次觉得她在裕王殿下面前如此有胆魄。
慕容弦正执茶壶不紧不慢地倒茶,闻言神色黯了黯,面无表情地盯着正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水,“若是你的烨哥哥送你,你是不是就乐意选了。”
琉璃脑中咔的一声,略微掂量片刻,敛容真切道:“他压根儿就不会让我给别人试穿衣服。”
说完喉咙顿时一紧,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眸中情难自禁地蓄满了水雾,她紧咬着唇,低头匆匆行了礼,转身跑出房门,“奴婢先告退。”
话音刚落,生生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刚跑出门槛,擦身经过一个翩翩男子身边,她没留意男子面容,红着脸提起裙摆跑了,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轻车熟路进房间坐在慕容弦旁边,“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要暂且回避一下?”
慕容弦皱了皱眉,隔着热气腾腾的茶雾,看不清楚他神色。
男子长长吐了口气,“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去向不明,你又看上个来路不明的婢女,师兄我着实心忧呀。”
慕容弦心安理得地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轮椅扶手,“初夏托人让本王赎她出来,说要和明玉结义金兰,我听闻她未入勾栏前,和你曾有过一段风月?”
林翔噎了噎,“……”
繁星点点,凉风习习。
彼时慕容弦正坐在院中看风景,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步凡如门神般站在他三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而慕容弦的旁边站着的,是林翔自诩为全府上下最忠心的随从小诚,小诚哆哆嗦嗦地给裕王殿下倒上酒,揣着林翔的重托打算劝裕王殿下,喝酒伤身,应早睡早起才能养精蓄锐。
可还没开口,裕王殿下却若有所思地说了声,“那个人终于还是出现了。”
小诚挠挠头不知裕王是何意,眼角余光扫视一周,确定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出现。他打小就机灵,尤其一双眼睛贼亮,确定裕王殿下口中的那个人,他破天荒的确实没瞧见。
慕容弦眉头蹙起,神色淡漠疏离,他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会被另一个人左右,而且已经持续苦闷三个时辰零一刻钟了。
起先他觉得这样很不好,于他的大业是累赘。
可转念一想,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神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那么瞬间,他顿悟了,他当真爱上了琉璃,这个来路尚且不明,披着婢女名义的女子。
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毕竟能入得了他的眼的,定不是寻常人,他的师父就是隐世高人,父亲又是一国之君,他的妻子也该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想起他诓代王中了毒,所有人都避而远之,只有她在身旁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可她今日那句“他压根儿就不会让我给别人试穿衣服”又闪过眼前,慕容弦脸上不禁春秋过境,颇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