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乌云遮月,夜幕沉沉。
两个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进了代王府的书房,轻功如此之高,廊下的灯笼都未摇晃半分,可见杀手这个职业要求着实是高。
黑衣人齐整整单膝跪地,刚禀告完,长身静立在书案后的司徒晟阴沉着脸转身,扬手将案上的一方砚台朝黑衣人扔去,吧嗒一声,砚台掉落在地,墨汁洒了一地。
“本王特意安排的一出好戏,你们竟然都能给本王搞砸了,连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都搞不定,本王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司徒晟寒着脸负手而立,黑衣人头垂得更低,谨慎道,“本来是按计划,把那个叫琉璃的丫头给强……上了,然后嫁祸给裕王,让他们反目成仇,裕王因为她破了身,也会厌弃她,最后设计把她扔到勾栏去,王爷再将她收为己用,可没想到裕王竟提前回去了。”
说完,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司徒晟用手扶了扶额,起先看到慕容弦佩戴他送的那枚玉佩时,司徒晟只管静等慕容弦暴毙的消息,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丝毫没看出慕容弦身子有任何不适,估摸着琉璃暗中捣鬼,慕容弦已对玉佩有所怀疑,那琉璃这枚棋留在慕容弦身边暂时就没什么用了。
恰好子曦近来一直想寻青云观的观主,改变一下运势,挽回心上人的心,于是司徒晟特意让人假扮青云子,给子曦支了招,让子曦用药故意装作命不久矣,看慕容弦作何反应,顺便又把云妃当年留下的价值千金的裙衫给弄破,慕容弦当年不知为何将那云衫舍得存放在子曦处,想来是对子曦有些感情,毕竟那是云妃唯一的遗物,慕容弦定会赶去。
彼时司徒晟派人将琉璃毁了,琉璃定会和慕容弦闹翻,到时候他就将琉璃收为己用,不知为何,司徒晟总觉得这个婢女身上有一种无穷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果不其然,琉璃第二天就公然搬出了慕容弦的房间,虽然两个人还在一个院中住着,可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外界传闻,裕王虽看起来风-流潇洒,实则却是个专一之人,大婚几年却一无所出,并非身有残障不能生养,实则是在外有个红颜知己,奈何因为什么缘由,不方便迎娶回府。
此番他带着琉璃夜晚出门,本也是拿琉璃当个幌子,实则把琉璃扔到茶楼后,就匆匆去幽会佳人去了,可没想刚风月完赶回茶楼,却碰到琉璃不堪寂寞,竟随便找个陌生人欲行苟且之事,王爷气愤之下就杀了那人,彻底和琉璃闹掰。
听说王爷连分手费都懒得给她,只把隔壁房间她养了许久的松鼠赠给她,权当做分手费了。
彼时琉璃正坐在池塘边喂鱼,步凡走近她,踟蹰地道,“最近府中关于你的传闻不少,不知你怎么想?”
琉璃违心道:“我什么都没听说。”回头瞥了眼步凡,她笑盈盈道,“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步凡被她这句话震得头晕,他摸了摸鼻子,简洁明了地道,“我素来不爱八卦,既然你没听说,那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琉璃一派平静地点点头,将一捧鱼食扔进水中,立马很多红鲤前来抢食。尽管外面传闻让她心里不爽,可她竟能做到波澜不惊的程度,委实觉得自己的境界又高深不少。
步凡却没打算要走的意思,他坐在琉璃旁边,半晌,淡淡道,“那晚王爷撇下你离开,是听说子曦姑娘病重,而且云妃娘娘留下的唯一遗物,那件云妃最喜欢的裙衫不知为何破了,王爷才情急之下赶过去。不过王爷刚赶到,又急忙赶回来寻你,他到底还是在意你的,可他对子曦姑娘又有责任在,而云妃娘娘留下的遗物受损,他心里若无一丝波澜,那如何能让人臣服。”
琉璃肃然转头,看着他。
步凡神色有些黯然,“那衣服不同寻常衣料,破了就再难复原,王爷心里是真的难过。可你差点儿出事,更是让他伤心,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快的剑法。”
琉璃迟钝地听着,心跳如擂鼓,想起慕容弦当时冰冷如寒冬的眼神,房间里充斥的血腥散着的血雾,他紧紧抱着她,像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一样,她默默闭了下眼,他一直都待她很好,可她却似乎在计较,慕容弦似乎对子曦也很好,而且这种好让她说不出的不舒服。
步凡递给她一杯茶水,颇为关心地道,“听说你近来吃醋多了,多喝点儿水,顺一顺。”
琉璃一口茶水刚到嘴里,生生被他惊得又喷出来,步凡善解人意地给她递帕子,“最近少吃点儿酸的吧,你看都吐了,赶紧回王爷身边去吧。”
显然步凡并不知吃醋是什么意思,可琉璃心里却是一惊,难道她当真是吃子曦的醋了,才会如此小气地和慕容弦生气,不然说到底,他赶回来救了她,琉璃原该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待才对。
她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细细回忆一番,觉得这段时间确实和慕容弦越走越近,却忘了关注心里竟也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满脸八卦表情越来越浓的步凡,她讪讪一笑,“云妃娘娘的那件衣服,我能瞧瞧吗,说不定能让它完好如初。”
步凡没想到她突然转了话题,静默片刻,果然从身后摸出个包袱,“麻烦你了,我想来想去也就认识你一个女孩子,若是能缝补好,也算了了王爷一桩心事。”
琉璃好奇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女红?”
步凡寂寞望天,“没办法,我太优秀,能掐会算。”
琉璃:“……”
入夜,琉璃坐在房间里,望着桌上藕荷色曳地缕金绣花裙和薄衫,她百感交集。
尽管那衣衫一看便是旧物,可能瞧得出子曦该是细心保存了,并不怎么显旧,光泽如初,而且上面绣的繁复花纹,分明出自当年魏府的绣娘之手,琉璃颤抖着手抚-摸着衣衫,手感光-滑-柔-软,只是衣衫上那一道划开的口子格外显眼。
旁边站着的沈如眉从进门起,就全心全意盯着这云衫发呆,毕竟以她那微薄的见识,至今为止没见过这样上等的珍品也是正常。
琉璃紧咬着唇,眼前蓦然一片水雾氤氲,她竟看不清真切面前的景象,可她浑然未觉,只是颤抖着手指抚-摸着云衫,凤鸾针法,从魏府灭门那一刻,大概就失传了吧?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当年的珍品,更没想过这件珍品如今回到她的手中,竟被人肆意毁成这样,当年琉璃的生父魏宏曾和她说过,对待每一件绣品都要像对待生灵一样敬畏。
她又惊又喜,可旁边的沈如眉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情,颇为同情地拍了下琉璃的肩,“你看,王爷把你甩了还不算,还把这破衣服送你,是不是嫌弃你和人在一起被他逮个正着,他故意拿这衣服来刺激你。”
说完,还不忘拿帕子递给琉璃拭泪,琉璃这才回过神来,收起悲容,一本正经道,“这衣服是要专程要的。”
沈如眉讶然一惊,“你不要金银就算了,却偏要这破衣物,果真是受了什么刺激吗?这是王爷哪个相好的衣物,你要专门拿过来折磨自己。”
琉璃听得浑身一抖,有分寸地收回目光望着沈如眉,“他亲娘的。”
沈如眉脸上骤然僵硬,半晌,干巴巴笑道,“原来是云妃娘娘的……遗物。”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她好奇道:“你要遗物做什么?又为什么哭?你和云妃娘娘又没什么交情,怎地还感慨起来了?”
琉璃给她倒了杯茶水,会意道:“我今夜需把这衣物修复原样。”说着,指着破了的地方给她看。
沈如眉喝了口茶水,了悟地点点头,“原来你竟是愁的,这衣物一看就是上等衣料,很难复原了。”
琉璃脸上好容易堆起的笑容又垮掉,她讪讪道,“时辰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在这儿除了捣乱,好像并没有实质性用处。
沈如眉放下茶盏,起身郑重拍了拍琉璃的肩:“我什么都不会,在王爷面前也不能为你求情,你且好好保重。”
琉璃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沈如眉讪讪一笑,起身走向房门,看着她走出房门,琉璃啪地一声将房门关上,又反锁上,总算安安静静能研究这衣衫了。
当夜,琉璃正经又穿针引线坐在房间里,研究了大半夜才参透这针法的玄妙,想当初她曾小小的手指拿着针线到她爹面前,请教研习府上的绝世针法,她爹就告诉她精妙之处就在于坚持,但是她娘亲不过说了句,“孩子尚且年幼,大一些再学也来得及。”
她爹魏宏着实是个宠妻狂魔,娘亲不过一句话,她爹立马就放弃了教她的念头,起身要走,琉璃眼疾手快地扎了她爹手指一针,她爹顿时暴跳如雷,差点儿下令将她软禁,琉璃面不改色地叉腰,扬起小脸道,“爹说精妙之处就在于坚持,我的做法诚然有些不要脸,可精髓到底悟到了,我要不要再坚持坚持。”
说着,拿起针就要接着往她爹身上扎,果然这一招十分有用,她在小小年纪就已学到家传秘技,全仰仗她的坚持,不惧脸面的坚持。
直到日出东升,她才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看着面前已完好如初的裙衫,欣慰地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昏昏然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旁边闲谈。
她并不是有意偷听,可他们两个交谈也着实太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就是把她当空气。
步凡道,“没想到她当真有这手艺,宫中的绣娘都及不上她十分之一。”
恍惚是慕容弦的声音,“她本就不是普通人,母妃冥冥中把她带到本王身边来。”
步凡道:“可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云妃娘娘的这件衣服可是魏府当年的御贡之物,她怎会这手艺,当年魏府分明被灭了门,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慕容弦接着道,“过去的身份不重要,关键是她和本王有缘,她一夜未睡就为帮本王将母妃遗物复原,可看得出她对本王很看重。”
步凡咳了声,“她确实很看重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