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胡竹峰作品:不知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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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秋日食

天还热着,却已入秋。窗外的花木,翠绿中浮出一抹鹅黄,淡淡秋光仿佛夏日的尾巴,像极了苏东坡书法的一竖,长长的,意犹未尽。

人说古都的秋亦是肃杀的,时令未到,火候不够,滋味也就不够。故都的秋倒肃杀得很,凉意扑面,携一股民国的气息,在郁达夫先生的集子里萧瑟经年。

初秋夜,一月如钩,倒挂柳梢头。没有人约我黄昏后谈情,只好在电灯下翻书。看完最后一页,睡意迟迟不来,蠢蠢动了作文之心。

人在夏天,食欲欠佳,经常熬薄粥,调凉菜,简单打发一日三餐。数月下来,当真寡得可以。秋风起兮,胃口渐开,就想弃素转荤,去菜场买了只三黄鸡。三黄指的是黄喙、黄羽、黄脚。这种鸡,皮嫩骨软,肉质鲜滑,很适合初秋的肠胃。

雁阵远,菊花香,且买三黄熬鸡汤。

抛纸笔,远诗行,持螯把盏滋味长。

多情苦,无情伤,五谷杂粮一盘装。

山之外,水中央,碧波照影秋风凉。

这是前天吟的一首小令。那日,几个朋友相约东郊湖边吃蟹。书法家兴致勃勃地说要送我一幅字。写什么呢?几番沉吟,随口念出上面一首四不像。书法家用金农体一笔一画抄在宣纸上,字少了古拙多了柔媚,别有一番气象。

大家临湖而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早已西沉,湖水一波一荡,响在耳边。夜已黑,风正凉,真个是有蟹无须酒,美味亦醉人。托盆里堆满了蟹壳,大家都有些心满意足的样子。店家又送来两碟花生,一盘水煮的,一盘盐卤的,说是下午刚从地里挖的,大家尝尝鲜。

因为花生,烟波湖上人不愁。玻璃明净,餐桌狼藉,花生在筲箕中袅着热气,淡无痕,若有若无是扑鼻的香气。

三男一女,围案闲坐,且把湖来看,且把月去赏,且听风吹细浪,边吃酒,边剥壳。花生是要剥壳的,听叔父说过一怪人,他吃花生前,总爱念道:“花生,Bokechi。”花生二字,微卷舌头,轻而缓,“剥壳吃”三字发音短平快,几近平地风雷。花生,Bokechi,是亘古不变之道理。花生,剥壳吃,嚼在嘴里,水煮的,有几丝湿润的清香;盐卤的,有一口咸浸的鲜美;与炒食相比,味觉上多了悠远绵长。

大家吃完花生,准备散了。一朋友慢腾腾从口袋里掏出普洱。随身带茶的是茶客,随身带剑的是剑客,随身带书的为什么不是书客,而是书呆子?真个岂有此理。

取来紫砂壶,添水泡上茶。近来红肥绿瘦了。对红茶,我兴致不是很高,总觉得茶汤一红,恶俗不堪。然今夜的普洱,绛澄澄盛在白瓷盏中,倒也可人,不禁动了痴念。绿茶属阴,红茶性阳;绿茶静,红茶动;绿茶是脱俗的婉约佳人,红茶是入世的翩翩公子。

秋日食者,三黄鸡,蟹,花生,普洱茶。秋日食者,我所好之物,还有玉米炒肉。挑嫩苞谷,买新鲜的五花肉,入锅放酱油炒熟即可。另外,野生鲫鱼汤也不错,口感清淡,鱼肉鲜嫩,婉约如盆栽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