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教授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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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市长参加的家宴

我们刚从旋转楼梯下到客厅里,我就猛然觉得,客厅里的气氛热闹了起来,人也多了好几个。首先,我看见有一对夫妇,面孔颇为熟悉,仔细一看,啊,原来,那是著名的地产商人庞天书和他的夫人田欣然。我认出他们俩是因为他们的面孔经常上电视和报纸。另外,有一个休闲装打扮的男人,大概是四十岁的样子,面目清秀,我也认出了他,他是江苏一家著名的制造业企业的董事长,叫章太恒。他的公司主要生产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等家用电器,我就买了他们生产的洗衣机,而赵亮是他的企业顾问。他的企业最近一些年扩张得非常快,他也爱在报纸上露面,在企业界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现在,他公开的目标就是把自己的家电企业带入世界五百强。此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说着话,姑娘还用左手逗引波斯猫。他们俩,我就认不出来了。

看到我们从楼上下来,曾莉立即上前,介绍我们互相认识。其他三个人我猜对了,那个我认不出的中年男人,曾莉说:“他是南澳市市长张良基先生,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张市长的侄女张雅丽,她在赵亮的学校已经快本科毕业了,正准备读研究生呢。”曾莉的声音里含有欢快的情调,热情洋溢的。但是我和杨琳都没有想到有这么多客人,所以稍微有些局促。

看到张市长和侄女都站起来了,我伸出了手:“您好,张市长,我去过贵市的市立大学做过讲座,是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

张市长的表情非常有亲和力,他大步走过来,微笑着有力地握着我的手:“欢迎你再去,以后到我们那里,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虽然非常忙,但是我愿意听听教授们讲古代文学。现在政治局的领导经常听讲座,也号召我们加强学习。我就是学中文的,可惜,我古典文学的底子不怎么样,很需要加强。”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又说,“雅丽,你读研究生也要多选文学课听听。我们家族的人,文学细胞都不怎么样。”

我接了过来,也给了他我的名片。然后是杨琳和他握手寒暄。张市长所在的南澳市早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如今已经是一座非常现代化的城市了。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南澳市由荒滩和盐碱地,变成一座钢筋和混凝土塑造的丛林城市,人口也有八百万之多。在那座城市里,因为改革开放时间早,人们比较张扬自己的物质欲望,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像野兽在丛林里生活那样,奔波在钢铁和水泥的森林里,适应着市场的竞争法则。弱肉强食的天性,造就了南澳人的进取心和贪婪的欲望。其实,我内心里很不喜欢那座城市,在那里人们更像动物,攫取一切物质利益,精神空气多少显得稀薄。张市长是一位副省级的高官,他看上去精明强干,态度随和,非常儒雅。可以用两个形容词来形容他,那就是:温润如玉,外柔内刚。这样的中年成功男人是相当有杀伤力的,尤其对知识女性更是如此。能够使用手中的权力改变一座城市的外观,还改变一些人的内心和生活方式,这样的人是可敬和可畏的。

曾莉给我介绍到庞天书的时候,我笑着说:“昨天我开车经过中央商务区的高楼大厦时,看见在财富中心边上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您——庞先生,在指向附近自己开发的楼盘。”的确,在户外广告牌上,他可是一副模仿“文革”时期领袖们指点江山的后现代姿态。

庞天书长得人高马大,东北人,做事情非常有魄力。听我这么说,他哈哈大笑:“我的形象不如她,她才是我们公司的形象大使。”他推销自己的妻子田欣然,把她介绍给我和杨琳。如今,他们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弄潮儿,在城市最核心的地方,开发着高档的、价格昂贵的公寓和写字楼,那些楼改变了北京建筑僵硬的外表,在城市核心区形成了一道非常扎眼的现代建筑风景。他的妻子田欣然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也是他的好帮手。据说,两个人有一次在一个派对上偶然相遇,然后聊得很投机,一时间竟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个人觉得互相太投缘了,太合适了。最后,两个人都觉得假如他们联合起来,组合在一起,那一定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后来,两个人各自离婚,组建了新的家庭,果然是势如飞龙,如日中天,短短十年,已经在北京的核心地带开发了八个巨大的房地产项目,他们俩也成为亿万富翁和时尚化的公众人物,为人们所仰慕。曾经有一度,两个人闹出要离婚的消息,但是危机很快被他们自己化解了,田欣然干脆不管公司的财务和其他业务了,她成了一个登山运动员和摄影家,在全球各个地方登山、摄影,成为庞天书公司的一个最好的形象广告,很多楼盘上都是她攀爬珠穆朗玛峰和世界其他高山的照片。

这的确是解决家族公司管理危机的一个好办法。你想,一个靓丽的女子,居然可以登上珠穆朗玛峰,虽然是在几个夏尔巴人的帮助下实现的,但也是很可歌可泣的啊。她不仅“征服”了珠穆朗玛峰和西藏、新疆的很多山峰,还登上了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登上了欧洲的阿尔卑斯山脉最高峰勃朗峰,在俄罗斯登上了乌拉尔山脉的最高峰,还去南美洲,爬上了秘鲁和智利之间的安第斯山脉的主峰。最近,她还跑到了南极洲,和企鹅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于是,她攀爬山峰的消息不断地出现在报纸上、杂志上、网络上、电视上。我在早晨醒来、晚饭后、地铁里、上班时、睡觉前,都可以通过这些媒体了解到田欣然的最新壮举。尤其是在地铁里,无论是我等候在站台上,还是穿行在隧道里,我都可以看见田欣然拍摄的大幅照片,这些照片大都是她在非洲和南美洲拍摄的,画面的确是优美而壮观。当地球上的大部分地方已经被可怕的人类弄得拥挤不堪、糟糕透顶的时候,只有非洲和南美洲的亚马孙丛林里还是一片美丽的处女地。她拍摄了大片的火烈鸟,长着如同火焰一样颜色的脖子,白色和红色混合在一起,在一片湖泊中起飞,极其壮观动人,还有成群的斑马在奔腾,成群的犀牛、河马在休息。巨大的蟒蛇、丛林里的古怪蚂蚁穴,还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境界,这些形象化的画面,都显示了一种和眼下的都市繁忙、焦虑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些形象广告的背后,则是庞天书开发的楼盘。这些照片赋予了庞天书的楼盘一种奇特的文化内涵。这一对夫妻真是配合最好的夫妻,一个仔细扎实地做地产项目;另外一个,则成为最好的公关大使和形象广告的天才。虽然表面看上去,田欣然非常强势,可是我看出来了,真正决定他们公司大事的,仍旧是庞天书。

大家寒暄之后,都坐了下来。“雅丽,快去,给你未来的导师赵教授和其他的叔叔阿姨弹弹钢琴吧,”张市长吩咐自己的侄女,“你要找机会就练练手,别怕自己手生。”

“那我弹什么曲子呢?肖邦的怎么样?或者——”长相普通但很大方的雅丽坐到了钢琴的跟前问我们。

杨琳说:“你要是熟悉肖邦的曲子,就弹他的好了。”我知道杨琳的钢琴就弹得很好。她的母亲生前专门开了一家很大的钢琴商店,也是很好的钢琴家,可惜去年得肝癌去世了。她的父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五年前也去世了。如今,她已经变成了孤儿,这也是我内心里喜欢她的原因。孤儿,你想想这个词,多么无助,多么楚楚可怜,多么让英雄变得侠骨柔肠。

于是,在开饭之前的那个时刻,张雅丽坐到了钢琴的面前,开始弹奏了,她弹奏的是肖邦的作品。有的我很熟悉,G大调前奏曲、f小调前奏曲、g小调叙事曲、D大调前奏曲、a小调圆舞曲,等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就坐着,或者站在赵亮那个很开阔的客厅里,静静地听钢琴音乐。张雅丽弹得不坏,她弹肖邦,处理得像那么回事儿,很温柔、很忧郁的色调,而这种忧郁又带有夜晚的颜色。另外,肖邦的那种孤独和遗世独立的感觉,她也传达出来了。显然,她的艺术修养非常好,家境不错造就了她美丽的内在气质。如今,气质和艺术修养,都是需要钱堆起来的。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在一起非常有趣,他们之间看来有某种联系。张良基是一座大城市的市长,属于政府官员;章太恒则是大企业的董事长,属于企业家;庞天书夫妇是民营地产商。然后,是赵亮和曾莉这一对经济学家和律师夫妻,加上我和杨琳,于是,政治、经济、学术、文化就这样奇妙地在我的眼前展现了某种联合。我一边听张姑娘在弹肖邦,一边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我甚至猜测出今天这些人聚在一起到底是什么用意。我和赵亮是老同学,他希望我尽早有家庭生活,希望我在周末能够过得愉快,那不用说了。而张良基市长带自己的侄女来,刚才他说了一句“给你未来的导师弹弹钢琴”,那么,很显然,他是带着自己的侄女拜师来了。可能张雅丽报考了赵亮的研究生,在秋天的时候报名,明年初参加考试,因此要提早准备,未雨绸缪。而赵亮呢,则是张良基市长所领导的南澳市的经济发展顾问。我刚才在赵亮的书桌上,就瞥见了一份报告:《关于建议国家提升南澳市成为直辖市的战略发展报告》。我现在立即懂了,懂了赵亮和张良基是什么关系了。看来,他们配合得非常好,政府官员需要经济学家,经济学家需要政府官员,互相作为平台和润滑剂。无论公事还是私交,他们都有非常多的契合的地方。

肖邦的曲子被行云流水地弹奏,厨房那边也飘来了阵阵食物的香气,曾莉悄悄地跑到厨房去了。杨琳坐在沙发上,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一边仔细地听,一边握着我的小手指。按说,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说明了她对我的好感,我应该感觉到幸福了,可我的思绪却在继续走神——而庞天书夫妇和赵亮的关系也是不一般,最近传出他的公司要上市的消息,那么,在上市的过程中,实在是需要像赵亮这样的和证监会、银行都很熟悉,人脉丰富的经济学家出谋划策。要知道,赵亮还是政协委员,是可以对政府的决策起到作用的人物。在我看来,虽然是明星和歌星们占据着娱乐版面,成为大众日常的休闲话题。可是,真正改变当代人生活面貌的,却是政治家、商人,甚至是学者——像赵亮这样的走红经济学家。他们之间互相联手,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市长可以批地;地产商人可以改造市容市貌,兴建大型公共建筑,来实现市长的政绩——改变城市的面貌,改变人们的住房条件,增加商务和商业设施;而经济学家则在一边呼应,积极地提出有利于政治家和地产商人的政策建议。这三种人的三角关系,真的是天衣无缝啊!而且,虽然赵亮不是庞天书公司的挂名顾问,但是他已经给庞天书出了很多高招,介绍了很多关系。这是一条真正的互相有用的人际关系链条,也是新型的食物链关系,是当代社会最为强势力量的组合:政治家、地产商人和经济学家,这是真正的铁三角,他们联合起来,一定会所向披靡。我差点叫出声来,为我的大发现。

“弹得真不错,弹得太好了!”田欣然披着一条漂亮的披肩,在雅丽弹完了一曲肖邦的F大调《玛祖卡舞曲》之后,带头鼓掌说道,“钢琴的确是乐器之王,声音辉煌沉郁,可以表达更加丰富的人类感情。雅丽,你可是今天的钢琴小公主啊。”

张雅丽站起来,微笑着向我们曲身示意:“谢谢大家。”

“好了,钢琴表演结束了,现在,到开饭时间了。”赵亮站起来说,“大家请到餐桌旁边就座吧。”他略微有些夸张地摇了摇手中的一个摇铃——我在欧洲一些国家旅游的时候,在一些古老的城堡中,见过这种专门召唤用人的铃铛。铃铛响了,在大家错愕的瞬间,就看见厨房门开了,开始上菜了。曾莉带领着两个女用人,她们都系着白色的围裙,头上还戴着白色的、厨师专用的那种有花边的高帽子,笑容可掬地开始上菜了。

我们都站起来,向餐桌走了过去。按照家宴的规矩,男主人坐在桌子的东头,女主人曾莉则相对而坐,坐在桌子的西头。我和杨琳相对而坐,靠近男主人的左侧为大,坐着张良基市长和他的小侄女张雅丽,还有章太恒。我挨着张雅丽。赵亮的右边一侧,坐着庞天书夫妇和杨琳。我看到,先上来的凉菜都很常见,拌黄瓜、韩国泡菜、辣拌鱼腥草、酱糟鱼、甜排骨、夫妻肺片。然后,第一道大菜上来了,就是曾莉最拿手的牛排,放在一个很大的瓷盘里面。先由男主人切了一块,然后开始传递,每人根据自己的食量和喜好的部位,开始分食牛排。牛排只有六成熟,所以,还带些血丝。我们举杯,为了这轻松而美好的周末聚会而干杯。然后,有蘑菇浓汤、炸蔬菜、烤羊腰子、清蒸石斑鱼、白灼基围虾、泥鳅钻豆腐、炒豆苗、火腿豌豆、香辣海螃蟹、杭州红烧肉、法式蜗牛、开水白菜、红烧鲍鱼、鱼翅捞饭,等等。各种风味的菜都有,是一个常见菜肴组成的大杂烩。

我们喝的饮品种类更繁多,完全和上的菜一样,是中西合璧,土洋结合。有白酒茅台、放在冰桶中冰镇的干红干白葡萄酒、生啤酒、熟啤酒,有将威士忌加入柠檬和雪碧的那种玩意儿,还有一种是庞天书才从云南利用讲学机会带回来的当地自酿米酒,也很好喝。软饮料有橙汁、苹果汁、西瓜汁、可口可乐、王老吉凉茶、依云矿泉水等。我琢磨“可口可乐”这名字翻译得真好,也不知道是谁译的,这个名字太天才了!恰如其分,很符合这个英文名称的内容和读音,也说明了汉语的伟大和宽广。

我能够喝点酒,但是,我知道,今天必须我开车回去。而最近北京交警对酒后开车查得特别严,一旦查到就算你倒霉了,你就会被拘留,被没收驾照,同时还要缴纳一千八百元罚款。但是,人们总是有侥幸心理,认为警察可能抓不住自己,这样其实是既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别人负责。好在杨琳也会开车,就是开得过于谨慎罢了。她示意我可以喝酒,有她呢。于是,我就开喝了。赵亮也很能喝酒。很快,我发现,饭桌上的谈话基本上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赵亮、庞天书夫妇、章太恒和张市长,因为他们挨得近,又有那么多桌子底下的商业合作要进行,还有那么多桌面上的国家大事和学术问题需要深谈,而吃饭的时候,是最能够轻松地谈话说事情,并且把事情搞定的时候了。而这一边,则是我、曾莉、杨琳和张市长的侄女雅丽四个人。我们谈的都是生活琐事,但是,我的嘴在说着琐事,可是我的耳朵完全可以听到另外一边赵亮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我也很关心他们在说些什么。

“来吧,我敬张市长一杯,祝你在今年党代会上继续高升啊,希望您进入中央委员序列。”赵亮先和张良基碰了一杯。

“中央委员?这次候补委员我们的书记都没有列进去呢。再说了,再怎么高升,哪怕当了市委书记、省长、省委书记,咱们也永远是好朋友。赵老师,我这侄女就让你费心了,你抽空请你的一个研究生好好带带她,给她辅导辅导,叫她知道在什么范围之内学习,应该读哪些教材,哪些可以不读,这样,她就可以顺利地考上你的研究生了。交给你我才放心呢。来,雅丽,你来敬赵老师一杯,这就算是拜师酒了。”

张雅丽很大方地给赵亮敬酒,她喝的是米酒。赵亮嘛,我知道,他过去倒是不喜欢喝酒,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根本不能喝酒的,一喝就醉,而且皮肤非常容易过敏,一喝酒皮肤上就出现一块块的红色斑点。可是如今看来,他的酒量已经练出来了,无论喝酒还是做事,他都不再是大学时代的那个生瓜蛋子了,他成了人中龙凤,他的身体也经过了千锤百炼,可以应付任何酒精的猛攻了。

然后,是章太恒和张市长碰杯:“我们的企业在南澳市的那个研发中心,我回去就尽快启动,还望张市长给我们最大的支持。”

“你们江苏的企业到我们南澳市‘下蛋’,我当然欢迎。欢迎欢迎,咱们连干两杯如何?”张市长豪气大增,一连和章太恒碰了两杯。两个人重新坐下来。

“张市长,我觉得,在南澳市做一个概念性的地产项目,一定会提升南澳市的文化性格和居住品质。现在,我的公司的想法,就是做高端的房地产产品,要给全世界的有钱人和国内的有钱人盖房子。我最近几天除了在琢磨公司上市的事情,还研究了南澳市详细的军用地图。您看,我带了一份过来。我发现,这里,您看,沿着海岸岬角有二十公里长的荒滩地带,是非常好的海景观景地带。要是能够让我们公司在这个区域投资一个大的别墅项目,那我就会带给你们一个新的概念,那就是,我会让全世界最好的、一流的建筑师来竞标设计每一幢别墅,这个别墅既是当代建筑作品,也是实用性非常强的。这些别墅一部分作为向世界开放的最豪华别墅的样本来供应,吸引像巴菲特、比尔·盖茨这样的人来买;另外一部分,做成别墅式样的会议中心和度假场所。而且,这里,您看,这里可以开发一个游艇码头,这边可以做一个高尔夫球场。这些都可以成为永久留下来的东西。”庞天书展开一张军用地图,详细地描画了半天,然后,敬了张市长一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好啊,你的这个想法很好。南澳市的确已经遇到了几乎没有土地可以开发的巨大困境,我们也在想办法,想沿着海岸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向海滩要土地,实在不行,只能够填海造地了。你说的那片海岸,如今还真是一片荒滩野地呢。我们正要引入有实力的地产商来投资项目。不过,我们的土地出让制度,早就采取了公开的竞标和拍卖制度,到时候,你可以来竞标啊。不过,你们实力雄厚,我们很欢迎,我会特殊照顾的,但是这个过程,你们也要走一下的。你想找来全世界最好的建筑设计师,这个想法特别好。如果我们把一个房地产项目当作一个永久的建筑作品来对待,一个能够留给后代的建筑作品来做,那我们就可以给世界留下精品,给中国留下建筑杰作。”

我插话说:“老庞,你们盖的房子是很好,但是价格也越来越高啊。听说,买你们房子的人,很多都是山西来的煤老板,他们都拿麻袋装钱来,直接付现金。”

庞天书说:“对,的确如此,所以,我告诉我们的售楼员,一定要热情接待操山西口音的、看上去非常土气的家伙。这些人个个兜里有几个亿。他们一旦决定要买你的房了,马上就付现金,而且一次就买好几套,几千万元现金,转眼就摆在你的眼前,像山一样,满满地堆在你的面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我们的会计和出纳这个时候就苦了,数钱都要数半天,保安立即加强了,但是保安也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时候,再调一些监视这些保安的保安,哎呀,真闹心啊。”

我说:“这些黑心的煤老板把山西的大地弄得千疮百孔,每年的矿难都要死那么多人。煤老板自己发财了,就跑到北京、上海、青岛、大连、海口、威海这些空气好、机会多的好地方买房子,然后把凹陷和沉降的土地,还有被污染的农田留给那些当地的穷人。这帮孙子,实在太没良心了。”

张良基接过话头:“小段,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你要知道,山西本来就是一个资源大省,不卖煤炭,你说他们卖什么?吃什么?要是我做山西的省长,我还卖煤炭,但是,我会采取一系列的举措,包括如何更好地保护环境。同时,也保护煤矿老板的积极性,给他们提供更长期的、合法的采矿证,要他们有长期行为,去增加安全设施的投入,这样做就会改变现在的局面了。”

“我看您去当山西的省长一定不错,但是要在我们公司项目落户南澳之后啊。”庞天书笑着说,“不过,买我们房子的人不光是那些山西煤老板,他们只占很小的比例。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部分当然都是有钱人。比如,买我们二号楼一套三百平方米房子的房主,也是一次性付款的,可是后来,我们发现他从来就没有入住过。我们怎么联系都找不到这个人。现在几年过去了,那个房子还是空的。他是死了?被杀了?没有任何人来告诉我们他的行踪。那个房子就那么空着。而且,在地下车库里,我还看见有一辆奔驰,也是几年没有动,谁都不去开,就那么停在那里,在车位上。车上蒙了五厘米厚的灰尘。那么,车主是谁?他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真是怪事啊!”

我因为靠近曾莉,看她稍微有些落寞,就转身和她说话:“你们俩还不要孩子啊?关于孩子,你和赵亮是怎么想的?”

曾莉小声地对我说:“要啊,怎么不要呢?不要孩子,我们的房子、车子和其他财产,谁来继承呢?就是因为我们俩都特别忙,根本就顾不过来,一个月我有二十天都在外面。告诉你,我也提防着他呢,你看我雇的两个女用人,都是很不起眼的、长相很一般的中年妇女。现在,男主人和女用人发生暧昧关系的太多了,造成了很多家庭的不稳定。我们现在的确应该要个孩子了。”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那你们就赶紧要一个孩子,有一个孩子,那一切就好办了。”

她吃着一块很小的鱼肉:“我还想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转脸问杨琳。

杨琳的脸红了,我赶忙解释说:“她真的是我的同事,今天是陪我来玩儿的。赵亮没有和你说我们俩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只要是单身,你们就赶紧发展啊,别瞎耽误工夫了。”她笑了。

“我的事情好办。可是,你们结婚那么多年了,再不要小孩,可能就不容易生了。”我说。

曾莉说:“可是我们实在太忙,我和他每个月只有一个星期在这个屋子里碰面。我已经和赵亮商量妥当了,找一个代孕人,帮助我来怀孕生孩子。你们听说过代孕的事情吗?”

我笑了:“当然听说过,但是,自己生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觉得,女人应该自己亲自去生一个孩子,才算是体验了做女人的不容易和快乐吧。”杨琳说。

“恐怕痛楚大于所有的欢欣呢。而且,我们实在太忙了。最近我就接手了两个标的非常大的案子,我们的律师事务所简直忙坏了,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怀孕。可是,你看,赵亮他也是眼巴巴地希望有一个孩子,有一个我们的共同结晶。那么,我们就找了一个代孕人,十个月之后,我们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在我完全不用经历生育过程的情况下出生了。这其实很美妙,也很简单。”

“哎呀,现在还有这样的事情?”张雅丽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她尖叫道,“那就是出借自己的身体,去给别人生孩子,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

“当然,我亲爱的雅丽啊,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你这么好的家庭背景和经济条件的。我告诉你吧,我已经打听过了,代孕人根据自身条件的不同,分成不同的价格区间,最低的五万,中等的十万左右,高的有十五万的。一般都是相貌比较好、受过大学教育,毕业之后又没有工作,很需要钱的农村女孩子来做这个事。”曾莉说。

“那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从医学上和法律上,应该算是谁的孩子呢?会不会产生法律纠纷呢?”杨琳问。

“我已经仔细了解过了,有专门的中介公司做这样的买卖。一般是买卖双方不见面的,先付订金,等到确认怀了孕,就付百分之七十的钱给中介公司,由他转交给代孕人。另外,中介需要买家单独支付中介费。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把剩下的钱全部付清。从纯粹医学的角度看,因为受精卵完全是我们两个人的,血型、基因都是我们的,孩子将携带着我们全部的基因密码出生,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不过,从法律角度看,这么做嘛,不算很合法。这是一个法律的灰色地带,也容易发生纠纷,但是,只要细节掌握好了,一开始把话说清楚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曾莉很自信,她一向就是这么自信。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也很自信。我想,她是特别擅长打经济官司的大律师,她赚的钱也许比赵亮还要多,在家庭里,她的权力也就更大,说话更有分量。那么,他们的生活方式,因此就更特殊一些,也就可以想出来这个主意吧。

“可是,我总是觉得代孕的风险很大,万一孕妇把孩子生下来不给你们,自己带走了怎么办?这个问题你们想到没有?”杨琳问。

“不会的,事情总是要讲一个诚信和规则。我们已经付钱了,她怎么可以带走?再说,中介公司可以担保的,她也会被监控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跑掉了?要是那样的话,那她就构成了欺诈,我会通过法律手段要她把孩子还给我们。再说了,孩子的血型和基因都是我们赋予的,医学鉴定也将站在我们这一边。最后,那些代孕人就是为了钱,不费力,又省事,钱来得快,两全其美,大家都好。你说她要一个没有爸的孩子,自己能养活吗?逻辑上也不成立。”

“可是,这里面总还牵涉一些道德问题,就像克隆人牵涉到了道德问题一样。我总是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事情都有些不对劲儿。”我说。

“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只要是掌握好了,这个事情就可以成。再说了,不用自己怀孕,可是孩子又是你的,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花了钱,满足了对方的条件,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曾莉说。

张市长忽然对我们谈论的话题感兴趣了,他洪亮的嗓门加入我们的谈话中:“现在的社会发展变化很快啊,什么事情都有了。不过,你们确实应该要一个孩子了。”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其间,大家谈到了很多事情,比如中央政府宏观调控、股市、楼市,还有一些家庭琐事。我觉得这个聚餐,他们之间一定达成了很多事情。然后,张市长有事情——赵亮告诉我,他要去拜访一个政坛的老前辈,这个政坛老前辈过去对他提携很大。老人退休了,非常喜欢黄花梨木的东西。于是,赵亮把自己搜求的一块很漂亮的黄花梨木枕送给张市长了。

庞天书和田欣然夫妇也提前离开了,话不很多的章太恒董事长也走了。他们都是忙人,但是在赵亮家的聚餐却让大家都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