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华和荷花早就准备妥当,桌上除了按照萧村长的要求摆上的水果糕点,还有一鼎紫铜香炉,香炉两边放着团年时未点完的红蜡烛。
邵国华把蜡烛点燃,又提着封五千响的鞭炮跑到院门口迎接。此时那十八位开道罗汉已到近前,硕大的龙头含着七彩龙珠,挟着不可一世的威严,气势如虹地紧跟其后。
他忙将迎龙炮点着,持铳的中年人应着炮声朝天连发几铳。那巨龙在龙珠的引导下,全身舞动,穿云吞雾,迅疾犹如奔雷之势,挟天地之威,上下翻腾,左右穿插,让人眼花缭乱。
待炮声一停,金龙昂首扭身进入院中,立在八仙桌前。后面的锣鼓队,花船和武士排列在龙身两边。
荷花忙着递烟倒茶,国华将一条烟和几斤糕点放进村长的袋中。趁着众人休息的空闲,赶紧将放在墙边的几箱鞭炮和烟花搬到院边。这是他和荷花年前特意为接龙准备的,两人平时省吃俭用,但为了讨彩头和添喜庆却很舍得花钱。
几个小罗汉见猎心喜,纷纷围过来。邵国华把鞭炮和烟花递在他们手中,满脸笑眯眯地说:
“哥儿兄弟,一个接一个放,别一下子全放完。”
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笑嘻嘻地道:
“叔,你就是不说我们也晓得,今晚上我们准叫他们累的连媳妇床都上不了。”这一带玩龙有个特色,鞭炮声不停,那龙也不能休息。
作为一家之主的萧传贵,坐在椅子上开始脆声致着欢迎词:
“各位叔伯兄弟,怠慢了。大伙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接灯的事就让我兄弟替我做,不到之处还请大家谅解。”
村里人七嘴八舌,有叫叔的,有叫侄的,有叫兄弟的纷纷宽慰传贵:
“不碍事,你就安心坐着。”
一位后生点燃一封短炮,那龙首冲着堂屋点三点。在祠堂里念祭词的老者缓步走到八仙桌后,抑扬顿挫地吟唱起来:
“龙灯来着喜洋洋,我今送福到府堂。一送老者多福寿,二送少者多子孙,三送学生登金榜,四送姑娘受皇恩,五送五谷仓仓满,六送六畜圈圈盈,七送七星高高照,八送骡马一群群,九送村中家家乐,十送民间户户春,自从今日游龙后,年年安康享太平,扭转龙头,调转龙身,嘻嘻喊喊,我龙动身。”
他每唱一句,玩龙灯的汉子们就跟着喝一声彩。色彩鲜艳的龙头随着彩词频频向中堂叩首,一动一静之间是须发飞舞,栩栩如生。
待老汉唱完后众人喝一声彩,十八罗汉散开到两旁,那老汉对传贵说:
“侄孙儿,你看叫谁点香?”
他话音才落,小宝就喊道:
“我来……”
国华抱着他从八仙桌上拿起三根香,放在红蜡烛上点燃,然后又把他放在地上。小宝双手把香高举过头顶,对着龙头敬三敬,又转身对着中堂拜三拜,又由国华抱着他插在香炉上。接着倒三杯白酒敬天地,又倒杯白酒敬龙神。
这一切都是传贵事先安排好的,却让站在荷花身边的萧村长吃味道:
“你这位宝贝儿子是福将啊,小小年纪就把那宝押的跟神一样,把我的棺材本都赢了去。本想晚上就把头灯的钱还你,哪知道全被他吃掉。我一时三刻也凑不齐这钱,得迟些日子还你。反正小宝赢那么多,你也不差这几个小钱。”
这话让荷花听的很不舒服,当初她跟村里人包括这位村长借钱的时候,受尽脸色不说还要付利息,而且这利息要比银行高出好几倍。可还没等她开口,站在她另一边的狗娃妈侧身对村长说:
“叔,你的家底我们还不知道啊。我们萧家村除了传奇家,就是你家最富裕。输那点小钱就好比牛身上拨一根毛,亏你还好意思在荷花妹子这叫穷。荷花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你还不知道啊!也就是今年荷花能脱身上班,家里日子才好过点。”
荷花充满感激的冲狗娃妈一笑,对村长说:
“不急,不急,迟些日子就迟些日子,我不会收你利息。”
萧村长讨个没趣,嘿嘿干笑几声:
“有钱我一定先把你的还上。”他拎着挎包从这两个婆娘身边躲开来。
小宝敬香完毕,鼓乐顿起,那唱颂词的老者大声念起来:
“龙神过户,儿孙大富。龙神穿房,儿孙满堂……”
众人跟着齐声喝彩,最后老者大喊一声:
“炮声一响,龙头顿摆,穿屋过堂,富贵满园,放炮。”
龙珠引着龙首踩着鼓点缓缓扭动,直奔堂屋而去。鞭炮声和鼓乐声同时响起,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声响。巨龙吼声如雷,风驰电掣般在堂屋里呼啸奔腾,宛如在云雾波涛中鹰撮霆击。一时间,游龙出海直奔云霄,庞大的龙身围着堂屋如奔雷般滾动,动如疾风,快如闪电,只见龙身不见人影。
待炮声全部停止后,龙身才缓缓穿堂而出,这叫穿堂过户,龙神送福,是玩龙灯的前奏。
如此三匝,巨龙退出堂屋在院边歇息。十八个小伙子拿着十八般武器轮番上场,或是横扫千军,枪挑一线,或是剑走偏锋,棍打一遍。燕跃鹄踊?,虎虎生风,赢得众人阵阵彩声。
国华自幼习武,练的是实打实的揍人功夫,对这些花架子还真有些看不上眼。借着空闲的机会,忙给玩龙灯以及来看热闹的人装烟。荷花也拿起茶壶给他们沏茶,狗娃妈一边给荷花帮忙,一边笑着跟她说:
“你哥人挺活络啊,他今年多大?”
荷花也没在意,随口说:
“大我几天。”
“大你几天?”狗娃妈疑惑地问:
“你俩不是亲兄妹?”
荷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好在她脑瓜子灵活,随即撒谎道:
“我们是堂兄妹,他是我亲叔的儿子。爹娘死的早,小时候是在我家长大的,所以我们跟亲兄妹一样,后来过继给他舅才断了联系。去年他找到我家老大才知道我嫁到这来,正巧他也在这上班,所以把我也弄到厂里去上班。”
荷花心虚,有的没的胡扯一气,竟然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跟真的一样。
狗娃妈信了她的鬼话,笑眯眯地说:
“听传金说,你嫂子两年前就去世了,他怎么还没续弦?”
“哪那么容易。”荷花睁眼说着瞎话:
“他一没当官二没钱,还有个女儿拖累,有哪个姑娘会嫁给他。再说他也不想找,万一找个婆娘对女儿不好,也对不起死去的老婆。”
狗娃妈摇着头说: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过日子还是要有个伴好,相互可以照应。你哥挺实诚的,而且人也长的不赖,我倒是想给他撮合一门亲事,你的意思呢?”
荷花这才明白狗娃妈为什么宁愿得罪村长也要帮她说话的原因,心里暗怪她多管闲事,可嘴上却不能明说自己就是他老婆,还得装出一幅感兴趣的模样笑问:
“是哪家姑娘?”
“像你哥这条件找个黄花大闺女肯定有点难,”狗娃妈笑道:
“他就是长的再好看,但有个小油瓶拖累,人家大姑娘也不愿嫁啊。我说的这人是我家那位的表妹,小名叫凤儿。她虽不是黄花闺女,但模样端正,知书达礼,性子又好,而且还没有小孩拖累。年纪比你哥大上两岁,但看上去比他要小五、六岁,跟你哥很般配。”
荷花故意问:
“她也是死了老公?”
“哪倒不是,”狗娃妈叹口气说:
“红颜多薄命,她前夫是官宦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后来勾搭上一个小娼妇,明目张胆地住在一块。我表妹也懒得跟他闹,拿了一笔钱跟他离婚。现在那男的跑到美国去了,他倒是过着神仙日子,可我表妹一点名声全坏在他手上,要不然也不会到三十还找不到婆家。不是我这个表嫂自夸,她做女儿时是全县闻名的金凤凰。现在条件也不差,在他们县里市里都有房,还有商铺,又跟人合伙开公司,生意都做到国外。这些年也有不少男人追她,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就想找位不图她的色,不图她的财,能安安心心跟她过一辈子的老实本份人,我看你哥挺合适。她明天要上这来拜母舅的年,要不我们俩让他们见见面?”
荷花是有苦难言,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应承就显得自己太矫情,硬着头皮说:
“行,我明天带我哥上你家去。”
心底里却在想,见一面也不要紧,回头说没相中就是。
十八个开道小罗汉耍了几趟把式后退到院边,急促的锣鼓声再次响起。龙珠牵引着龙头,踩着鼓点飞入场中。一位老者高声喝道:
“鸣炮!”
两位壮年人把铳对着漆黑的夜空连放几枪,一位壮实的小伙子带头点燃了一串长炮,在密集的鞭炮声和铿锵有力的鼓乐声中,金色的长龙开始翻腾起舞。
只见那龙首上下翻飞,忽左忽右。龙身矫健相随,活灵活现。巨大的龙尾在龙身后时隐时现,隐时如遨游碧海蓝天之中,现时又如翻江倒海吞云吐雾。
神龙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或穿梭前行,或蜿蜒盘绕。时而如蛟龙出海,直冲九霄,时而又腾云驾雾,张牙舞爪。蛰伏潜行时不闻鼓乐鞭炮声,一飞冲天际却搅翻四海云水。
一条绸布扎的假龙,竟给萧姓人家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