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稀奇玩意,有上面赏的有市面上很少得见的,从首饰到小器物,什么都有。
“太多了……”常台笙见她那架势,似要将这箱子里的宝贝全掏出来给常遇似的。
“不多不多,也有你的份。”谢氏一边翻找一边说着,“当时也未给你像模像样的见面礼,你就从这里头挑罢,余下的就带给常遇。你这次会先回苏州罢?”
常遇如今住在苏府,常台笙若要去替她送这份心意,必定是要去苏州的。若那样,必会见着苏晔,依苏晔的性子,恐是不会让常台笙单枪匹马回杭州,能帮一把也是好的。
这是谢氏的私心,她多少有些担心常台笙一人可能应付不来。
常台笙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意图,便答说是要先回苏州,再去杭州的。随后又几番推拒,她从那一堆宝贝中挑了几个收下了。
常台笙离京那天,烈日高照蝉鸣不断,分明已是入了夏。如谢氏所言,京城这时节极少下雨,燥得令人不舒服。常台笙有点咳嗽,谢氏不放心让她一个人,遂遣了侍女一路陪着,免得她身子不适还没人照料。
接连行了近十日,全是太阳当头的晴朗天气,常台笙从未觉得初夏这么热过。好在随行侍女贴心又会照料人,也免去不少苦头。
行至南京时,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雨水。此后再一路往前,便都是阴雨天气相随。这潮湿味道是江南雨季独有的,常台笙撩开车窗帘子,侍女瞅着外边小声道:“这便是江南梅雨季啊。”
天色晦暗,细雨如丝,快要入暮,湿嗒嗒的街巷里慢慢亮起灯,只有寥寥行人撑伞而行。
常台笙轻应了一声,侍女看着外面街景又问:“少夫人,这是已经到苏州了罢,的确是与京城大不同呢。”
“恩。”常台笙仍是无甚波澜地浅应一声,唇边笑意淡得不能再淡。虽离开的时间不长,常台笙却觉得这其中隔了许多日子似的,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苏州街景仍是老样子,百姓还是忙着生计无暇他顾,似乎政局变化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干系。
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侍女连忙接过常台笙的拜帖,下车往门房去了。恰巧这时,常台笙闻得附近传来马嘶声,遂撩起车窗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只见下来一个小厮撑伞站在一旁候着,随即便见苏晔拎了常遇的书匣子出来,最后才见常遇磨蹭磨蹭地下了马车。
遥遥看小丫头脸色似乎不大对,常台笙轻蹙蹙眉,拿过车厢内的伞便下了车。平日里素来眼尖的常遇此时却并未留意到常台笙,倒是撑伞小厮先注意到了她。
小厮刚要开口同苏晔说,埋着头的常遇这时却蹦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要与先生作对的……”声音有些低,怕惹了人生气似的。
苏晔不说话继续往前走,蓦抬头便瞧见了常台笙。因之前有过书信知会,苏晔知道她要过来,却也不惊讶,领着小丫头一路走到了门口。常遇一直低着头,压根不知道姑姑来了,陡然抬头看见常台笙,眼睛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她也不像往常一般直接扑进常台笙怀里热切地表达这阵子的想念,而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脑袋耷拉下去,跟犯了错似的。常台笙没打算在这里问情委,苏晔也道:“下雨天在外面小心淋着,先进去罢。”
几人一道进了府,天色已彻底黯下来。苏府廊下的灯笼被这水汽弥漫的夜雾笼罩着,看着有几分惨淡。苏晔偏头嘱咐小厮先将常遇带去老夫人那里,随后领常台笙往书房走。
常台笙离京时朝中还未有什么动静,结果走了没过几日,宫内便传出了万岁病危的消息。太子奉旨监国,因年纪尚小,故而由心腹大臣辅佐。一时间流言四起,更有说万岁已然驾崩,此时秘而不报不过是因担心西南闻风而乱,给小太子顺利登基争取足够的时间。
恰在这节骨眼上,朝堂之中又接二连三的有人站出来弹劾西南端王存有逆反之意,按照旧例,应遣人携圣旨前去藩地责问。小太子惶惑得很,便只能听由几位重臣做了决定,遣了御史等人前去西南没收端王护卫及田亩。
事情到这地步,这所谓的遣人责问也不过是过过场子。携着圣旨的御史还没到地方,只转眼间,西南那儿就已竖起了反旗,吓得御史赶紧回头跑。
端王扯着皇帝昏聩无道治国无方的幌子,师出有名,且广收沿途流民土匪、抓着地方官便逼着反,来势汹汹,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这些消息常台笙是知道的,一路过来,坊间流言传得比什么都快。且因西南位置偏远,端王目前所能控摄地方有限,战火影响的地方也仅仅局限在西南周边一带,故而许多人觉得端王要杀到这里是太遥远的事,除了平日里多一项谈资,似乎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叛乱平叛,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冲突,暗地里的动作谁也说不准。京城必有不少端王的人,不知他们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藏匿着,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也许才是更令人担心的事。”苏晔点到为止,并没有接着往下讲。他非朝堂中人,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讲。
常台笙闻言回说:“听说已做好了准备,但愿能万全。”她说着拿过杯子低头喝了一口水,随后有些疲惫地靠向椅背:“没有其他的消息了吗?”
苏晔摇摇头:“我没有他的消息。”
一阵沉默。
至此两人已在书房聊了不少时候,讲了很多事,偏偏一直未谈及陈俨。苏晔自然知道她比谁都迫切地想知道陈俨的安危,但这家伙神出鬼没,就连自己人都探听不到他的行踪。或许这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常台笙的眸色中闪过一瞬黯然,苏晔转而道:“虽没有他的消息,但镇抚司最近却出了些事。”
“什么事?”
“似乎有人从镇抚司监狱越狱了,但这件事被压了下去,故而很少有人知道。”要知道,镇抚司已被端王收买控制,被关押在镇抚司监狱的人自然不寻常。苏晔猜测过,端王胁迫地方军官谋反这般容易,难道这些被关押的人,会是这些军官们的家眷?若这层威胁没了,策反地方军官或许能容易一些,同时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杀戮。
常台笙似乎想通了什么,于是点点头,又听他讲了一些关于镇抚司的事。之后苏晔话锋一转,问道:“你这时候赶回来,是芥堂有事么?”
“芥堂的事是其一,另外我得查清楚是谁用死尸顶替我。”她顿了顿,“我在苏州不会逗留很久,明日或后日我就得回杭州。对了,段书意眼下如何了?”
“被关押禁足了。”苏晔说道,“且由专人看守,那地方大约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上面原本是打算将段书意押解至京城,后来又改了主意,大概是怕路途之中横生变故,被端王府的人劫了去,便索性将其扣在杭州好好盯着。毕竟段书意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质。
“关押在杭州有利有弊,保不准端王救子心切,会直接杀到这边来。”
“未必。”苏晔观点倒与她不同,“从种种迹象看,段书意与端王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救子心切直接杀到杭州来这种事,大约不可能发生。”
“我只猜测而已。”常台笙说完轻叹了口气,苏晔见她确实是累了,便说:“回房歇着罢,晚饭会有人给你送去的。”
常台笙起了身,道:“我去看看祖父。”
苏晔应了一声,也未送她,常台笙便独自出去了。走廊里有细雨飘进来,侍女赶紧迎上来,道:“方才这府里管事来说,那边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她竟差点给忘了!常台笙忽又想起什么,转头即嘱咐侍女道:“行李中有个小包袱,将那小包袱送去给府里的小小姐,就说我等会儿过去。”
侍女应声去了客房,那边常台笙则往老夫人房里去。苏老夫人还未用饭,听身边小丫鬟读了会儿书觉着没趣,听说常台笙来了,便赶紧让人去前面喊常台笙一道过来吃晚饭。
饭菜都上齐,老夫人正要遣人去喊常遇也过来,常台笙却到了。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侍女说道:“老夫人不知道,今日小小姐回房便不肯出来了,连晚饭都还未吃呢。”
老夫人闻言一愣:“怎么了?”
“说是在学堂里同先生起了争执,后来东家去接了,大约是……训了。”侍女声音渐渐低下去,她也是准备晚饭时候从小厮那听来的消息,并不十分确定。
“训了?”苏老夫人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他训个孩子做什么?让他过来!”
这时常台笙抬手敲了敲门,小侍赶紧过来给开了门,随后领她进去。
苏老夫人见她来了,偏过头去小声吩咐侍女道:“先让小小姐过来吃饭。”姑姑好不容易来趟苏州,小丫头心里再怎么憋着气应当也会来吃饭的。
苏老夫人让常台笙坐下,寒暄了几句,随后又说:“你祖父这时辰应已睡下了,明日早上再去打招呼罢。”常台笙点点头,余光不时地瞥向门口。
就说今日在门口遇见常遇时觉得她神色不大对,原是与先生起争执又被苏晔训了,也不知这会儿肯不肯过来吃饭。
那边常遇正埋头看着书,老夫人房里的小丫鬟忽然来敲门,说老夫人请她过去吃饭。
常遇抬起头,隔着门小声问道:“姑姑也在那里吗?”
小侍女忙道:“在呢在呢,这会儿晚饭也没吃,就都等着小小姐呢,再不去,饭菜恐怕都要凉了。”
常遇想想,闷声不吭地合上书跳下了椅子,往门口去给小侍女开了门。
小侍女领着她去了老夫人房里,那边常台笙喝着热茶与老夫人正聊着天,见她来了,老夫人赶紧让她坐到身边,小丫头像模像样行了个礼,又喊了常台笙一声姑姑,这才坐下来。
因饭菜都凉了,苏老夫人让撤下去热一热再送来,结果这会儿桌上除了点心便没有其他。常台笙没提学堂那茬子事,只同老夫人接着讲路上一些见闻。
小丫头中午就没吃饭,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背,趁姑姑与苏老夫人谈话不注意时,便偷偷往自己这边挪来一盘点心,闷着头吃起来。老夫人偏头瞅她一眼,同常台笙使了个眼色,常台笙看过去,小丫头正低着头往嘴里塞一只蛋黄酥,再看盘里,只剩一半了。
吃得这么投入也不怕噎着,常台笙伸手将茶杯推过去,正要开口时,小丫头霍地抬头,嘴里却因塞满了蛋黄酥一时说不了话,表情看起来也略是滑稽,常台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慢慢吃,别噎着了。”
那边老夫人更是将水喂到她嘴边,轻抚她后背让她小心点吃。常遇憋红了小脸将嘴里的点心吃完,又接连喝了好几口水,才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后不会偷吃了。”
她已没了刚来时的疏离,在苏府待久了,竟真变回个小孩子一样,会有小脾气,会不高兴,甚至还会当着大人的面以为能瞒天过海地偷吃点心。常台笙看着她稍稍走神,老夫人却开口问她:“听说今日在学堂同先生闹别扭了?”
提到这事,常遇竟闷了脑袋:“不是故意要惹先生生气的……他收了我的书,我想要回来……”
“先生收书做什么?不该多读些书的么,这个先生倒是奇怪了。”苏老夫人一脸不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竟只是先生没收了书,那学生辩解几句也是应当,苏晔也真是小题大做,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好训的,弄得孩子心情不好到这个点才吃东西,人都饿得瘦了一圈了。
常台笙却问:“是先生讲课时看旁的书了么?”
常遇连忙摇摇头,给自己辩解道:“先生讲课时我很认真的……绝不做旁的事的。”
常台笙温声接着问道:“先生应不会无缘无故收你的书,是什么缘由呢?”
常遇轻皱皱眉,似在努力思考要如何开口说这件事,苏晔却来了,后边紧跟着手捧漆盘的小厮。
苏晔方才路过时遇见前来送饭菜的小厮,一问才知道人都在,且还未吃晚饭,遂就进来了。
苏晔给老夫人请了安,随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