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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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说:“那是刚来没多久的事。经常有人找你谈话,给你介绍对象。有一天指导员又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介绍对象。我就说自己年龄还小,还不想嫁人。他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不想嫁人想干啥?我就说。想劳动,想干活,想当英模。结果还是推不掉。最后我气了,就大声冲他喊。我说,我江桂芳工作干不出成绩,见不到毛主席就不结婚,永远不结婚。”

从此,江桂芳就真的铆足了劲劳动,一门心思干工作,很快就成了全兵团的劳动模范。她说:“那时兵团的高音喇叭里,新疆的报纸上,经常都有我的事迹,有时一天播好几遍。”

说来也巧,1961年10月1日,她还真的作为新疆英模代表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

“到北京后,听说毛主席要接见新疆来的代表,心里别说有多激动了。”江桂芳回忆说,“那天,在人民大会堂,毛主席讲话,主席讲得什么我没记住,光是激动得一直鼓掌了。讲完后,毛主席过来和我们握手,还和我们合影留念,现在我家里还珍藏着那张合影。后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又招待我们一起吃饭,我右边坐的是******。左边坐的是罗瑞卿。他们都很和气,不停地给我夹菜,劝我多吃……”

“可是回到石河子过了一年多,指导员又来找我谈话了。他说江桂芳同志,毛主席你也见到了,现在你可以找对象了吧。我说,找就找。他说好。就这样组织上给我介绍了一个。我一听王永金,我就说行。因为平时我俩就认识,再说他只大我一岁,而且还有文化,人长得也还说得过去,关键是我觉得他怪老实的。从1963年我就和王永金谈上了,第二年我们就结了婚。”

婚后,江桂芳给王永金生了两儿两女……

金茂芳说:“对于我们这些山东女兵们来说。心里永远都有两个家。一个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山东,那是一份永远割舍不断的血脉情结。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生儿育女。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新疆。”

是呀,新疆是她们为之奉献了汗水和青春的土地。

石河子这座城市,就是她们历史功绩的最好见证。

啊,石河子、奎屯、北屯,还有克拉玛依、五家渠、阿克苏、图木舒克……新疆大地上,一座座的军垦城哟,你们可是进疆女兵的纪念碑!

以天山的名义挽起历史的遗忘

历史,是开拓者创造的。

她浸透了开拓者的血汗,所以当后人再次翻开这一页时,那滋味仍是苦涩而自豪的。新疆在许多内地人的眼睛里,直到今天依旧是遥远而神秘的。但是。新疆在八千山东女兵的眼里,却是亲切得舍不下、割不开的土地。走近她们中的任何一位,你都会从她们那褪色的乡音中。找到一段永不褪色的记忆。

她们不是出使西域的张骞,不是屯守轮台和疏勒的班超,更不是塞外和亲的公主们,张骞、班超老了可以衣锦还乡。而她们呢?来到这片边地之后,和一个家乡相差万里的人。相识、相知并结婚,生下了一个个新疆的孩子,用自己流血流汗生产的粮食把孩子们喂大养大。之后,又在白发苍苍的晚年,迎接着她们的孙子和重孙的诞生。同时,她们还用女人柔弱的身骨,挺起了民族的脊梁,几十年如一日,把屯垦戍边的重任扛在肩上。

这就是当年进疆的兵团女兵的共同婚姻模式和道德观。

她是在进疆的当年,在如花似玉的十八岁上,经过组织的几十次反反复复的“介绍”之后,嫁给大她十五岁的四川老兵的。几十年后,当她的女儿要出嫁的那天,突然问妈妈,当年你怎么会嫁给大你十五岁的父亲?母亲说,那是组织安排的。女儿又问妈妈,那你觉得这辈子过得幸福吗?母亲想了想说,我们那时先结婚。你父亲他们那代男人打下了江山,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个家,你凭什么不能给为你打江山的人当一辈子老婆。现在想想,我和你父亲真是同甘共苦了几十年。这婚姻虽说是组织“包办”的,可我觉得还挺美满。

这是1952年进疆的山东女兵张桂秀,在女儿出嫁之际,和女儿的一次发自肺腑的谈话。

认同这种道德婚姻的,还有王月凤。

在当时的日子里,王月凤和所有女兵一样。进疆不久,也面临婚姻的选择。不过这选择在当时几乎是单方面的,女兵们完全处在一种被动的状态上。

王月凤入伍前就是党员。她的党龄比连队的许多干部都长,参军那年,还是乳山县一个乡的团委书记。

说起她们的婚姻,老人显得十分平和。她说:“自从结婚后,风风雨雨几十年,我们过得也挺好,生活得不错。两口子过日子,谁家没点筷子碰牙的事,但只要你平心静气地想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就是比我们大几岁吗?那是打仗的时候,耽误了人家成家的年龄。再说了,人总得讲点良心,他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国家,为了解放。到后来,全国都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他们又奉着命令,背井离乡来保卫新疆,建设新疆。我们嫁给他们,不就是让他们安心守好这片土地吗?你再想想,当时如果我们不来,不嫁,他们能呆得住,能守到今天?新疆还不早就成了人家的了。说实话,他们都是打江山的功臣,就是我们真的牺牲点个人感情又有什么呢?”

王月凤说:“这些都是后来才想过来的理。当时,我也和其他姑娘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我是1947年在解放战争的战火中入党的老党员,参军前我就是乡团委书记,脱产的政府干部。1952年9月下旬,我们到了南疆的焉耆,我分到了师宣传队。白天开荒生产,晚上演出。大伙围着一堆火又唱又跳,那篝火把戈壁滩上的夜空映红了,人也不觉得怎么累了,回到地窝子倒头就能睡着。”

新疆的10月,正是收获的季节。等王月凤她们将一地的玉米、棉花收进场院的时候,师司令部机关的协理员姜明就代表党组织找王月凤开始“谈话”了。

姜明是位女同志,平时和王月凤就比较熟,所以谈话也就开门见山。

姜明说:“王月凤,组织上让我给你找个对象。”

“我现在还压根没想这事,我不找。”王月凤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听就回绝了。她接着又说:“我工作还没干好呢。”

于是,姜大姐就唬着脸说:“你这小鬼是怎么了?我可是代表一级党的组织跟你谈话,你是老党员了,连党内的规矩都忘了。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吧。”

“那您说吧,姜大姐。我听着呢。”王月凤赶紧说。

“他是一位副营长。今年二十九岁,他为了革命出生入死,到现在还没有成个家。”姜明接着说。

“这……我……”

“你什么呢,我说王月凤同志,你是党员,这是党的决定。当然,你可以保留你的个人意见。”姜明又说。

当姜明说是“组织决定”时,王月凤没再吭声。但是,当姜明出门的时候,王月凤流着眼泪说:“大姐,我可以保留个人意见吗?”

姜明替她擦了擦眼泪说:“在服从组织决定的前提下,你完全可以保留个人意见,因为你是党员。不过你相信大姐的眼光,我们都是女人,我敢说,嫁给他你是不会后悔的。”

几次同志式的见面之后,副营长就向团政治机关交了结婚申请。王月凤就跟着副营长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沙漠里,认认真真地干了一辈子军垦事业,也当了一辈子贤妻良母。

几年前,中央电视台请王月凤去参加座谈,她就首先提出了“道德婚姻”这个概念,而且赢得了在场观众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和王月凤不完全一样,新疆是谭明华生命中最为深刻的印褶。1952年,当十四岁的小女兵谭明华穿着簇新、肥大的军装。混在八千山东女兵的队伍里,根本就是找不到的“小不点”。但是,当与姐妹一起,离别故土向遥远的新疆进发时,她与身旁那些眼里噙满了思乡泪的姐妹们,是不同的。看着日渐远离的故乡,她没有一丝伤感,她的心里是快乐的、新奇的。

谭明华的双亲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战争和饥饿之中,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是这支部队让她重新有了家和亲人的感觉。她要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托付给这支队伍。

进疆之后。谭明华被分到了新疆最南端的喀什二军后勤部。刚到的那天,后勤部的领导来看望女兵,发现队列里有一个衣服到了腿弯儿下的小女孩儿,就问运输处接兵的一位干部,说这也是你们接来的兵,我看还是个孩子。谭明华就极力争辩说自己是兵,不是孩子。首长笑笑说,行,算你是兵。不过你不能到生产部队去,你还太小,这样吧,谁把你接来的就给谁吧。就这样谭明华成了二军运输处的一名女兵。

两年之后,二军运输处也随着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成立,退出了人民解放军编制的序列。谭明华所在的汽车部队被授予兵团独立汽车第三营的新番号。从此他们脱下了心爱的军衣。摘下了帽子上的红五星。他们已经不再是军人,但是他们背负的屯垦戍边的使命却没有改变,他们还在时刻等待着毛主席“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命令的这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1962年10月,边境自卫反击战打响了。谭明华在进军新疆的八千山东女兵中,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等到毛主席“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命令的女兵之一。战斗中,独立汽车第三营接到命令给前线运送物资。谭明华所在的汽车四连奉命开上了喀喇昆仑高原,立即出发了。

10月的喀喇昆仑山天寒地冻,那覆盖着厚厚冰雪的山路,高耸入云,谭明华和她的战友们没有惧怕。为了国家的尊严,为了领土的完整,为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驾车趟冰河,翻达坂。将一车车弹药和物资昼夜不停地运到了前线。一次,车队在翻越海拔六千七百多米高的界山达坂时,因为冰雪路滑和高山缺氧,汽车向后打滑。谭明华就抱着一块方木跳下车,钻到车底下打堰,一步步垫着车轮子向前移动。快到达板顶部时,突然汽车车轮打滑,车体失去控制开始下溜,谭明华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伸出自己的腿拼死顶住木板……

汽车慢慢地停住了。战友们拉出谭明华时,她僵了好半天,才说妈呀,这是我干的吗?

在整个自卫反击战中,谭明华和她的这群不带领章,不穿军衣的兵团战士。在喀喇昆仑山的冰天雪地和炮火硝烟里穿行了一个多月,将一车又一车的弹药运到阵地前沿。自卫反击作战西线总指挥何家产将军说:“我要给兵团的汽车兵们请功。没有他们的支援,我们想取得歼敌四千八百余人,俘敌三千九百余人重大的胜利。是很困难的。”战后,中央军委和新疆军区分别给谭明华所在的生产建设兵团的汽车队荣记战功。也是这次反击战之后,谭明华和一位在喀喇昆仑高原战斗中与她同生死共患难的兵团战士结了婚。俩人年龄相当,夫妻恩爱。一生过得和谐美满。

当然,谭明华例外。她是因当时的年龄太小,到20世纪60年代结婚时,无论是驻疆部队,还是兵团,饥荒般的婚姻高峰早已过去了。但是。谭明华同样也是“献了青春,献子孙”的那代共和国女兵。

和谭明华相比,我在西天山深处的肖尔布拉克原野上,认识的这二十多位山东女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但是,她们也是道德婚姻的坚定支持者。

肖尔布拉克,在维吾尔语中有碱水泉之意。屯守在这里的是从湘赣苏区一直打到伊犁河谷的老牌红军部队,按兵团的编制序列是农四师七十二团。1952年冬天,这支三千多人的队伍分来了八十三个山东女兵。从此,肖尔布拉克的原野上就多了八十三个美丽的身影和八十三个叫“家”的笑声。

然而,五十多年之后,当我循着她们的足迹,一路走来时,当年的八十三位女兵已有五十九人长眠在了离界河不远的一处山坡。依然健在的二十多人,全部都进入了华发岁月。但是,当这些阿姨们谈起那段拓荒岁月,依旧还是激情飞扬。

闫汝坤说,她来当兵完全是为了她的姐姐。本来报名参军的是她的二姐闫月坤,可是到了部队快走的时候,二姐的婆家不干了,因为当时再有二十天,二姐就要出嫁了,婆家找上门来。父母就将二姐锁在家里,死活也不敢放她走。但村长不愿意。他说部队上把衣服都给你发了,说不去就不去怎么行?这时我正好从地里回家。村长就说。二妮子不去,就让三妮子顶上。就这样,姊妹俩换了个名字,闫汝坤就穿着姐姐的军衣来了新疆,可一到肖尔布拉克,她就傻了:“妈呀,这是什么鬼地方,一眼望不到头的碱壳壳,连棵草都没有……”

七十二岁的林治荣说:“我也是十九岁从老家文登来的。那天一下车,就见到一大群男人,全都穿着补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胳膊肘把棉花都露出来了,当时就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吓归吓,可没有把她们吓走。她们在地窝子一住就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