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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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老实孩子在北大昌平园

●一脚射门之后,得跑出几十米拣球儿去。在那个场地上踢球儿,只有甘肃青海那边来的同学不惮拣球儿之劳,用他们的话说:这算什么,我们上中学的时候踢球儿,都得骑着马拣球去。

●我是直到大一的下半学期,才大着胆子拉着一个漂亮的小班委去小树林里照像,她也满脸绯红地跟着我到处跑,而且我还叫了一个最老实的男生帮我照。直到照最后一张的时候,才一咬牙一闭眼,微微搭了一下她的肩。

想当年考上北大的时候,我几乎忘形,但刚一到燕园报名,就被拉上了去往昌平园的大公共汽车。据说是为了让刚上北大的,文科的,像我这样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学生“收收性”。新班主任很真诚地说:上大一的时候,在这个园子里很好,正好可以多看看书。燕园太乱了,你们刚上大学,很有可能把持不住。当时谁知道上大学是怎么回事?谁又不是抱着一颗拼命学习玩命中充实自己的心上北大的?所以都觉得老师说的话很在理。现在想起来,那不只是耽误了一年时间,最少耽误了两年的思想方式的进化。

我们在昌平园区上课和生活。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园子,位于昌平环岛的西侧,隐身于遥远的农田与树木当中,如果从园区的正门即南门沿着两边是树中间大概两条车道宽的田间道路——直走,大概走三十分钟能走到一条稍宽的路。再沿着那条路往东走大二十分钟,大概可以走到昌平环岛,该园区的位置大至如此。

园子里的大部分地方是空地或树木,或堆放的杂物。教室及图书馆实验室机房等地皆处于一座被称为“主楼”的建筑中,后来才听说本来要在园子里盖成“北京大学”四个字的一片楼,也就是说从飞机上俯视这片建筑,正是“北京大学”这四个字,后来因故停工,只留下了“北”字的左边一半,即我们的主楼。如此可见,这建筑群如果真的建起来,着实硕大无朋。主楼的四周都是树木,也就是一片一片的小树林,如果往西走,会有一条水泥路通往我们的宿舍,但我们大多愿意走一条树林中的小路,再穿过操场回宿舍。那条小路在密林掩映下蜿蜒前进,路旁不时有倒下的向日葵或老玉米;那操场乃是一个正规的足球场,四边的围墙就是极高的杨树,整个场地上只有两个铁柱焊成的球门,此外尽是荒草。一脚射门之后,得跑出几十米拣球儿去。在那个场地上踢球儿,只有甘肃青海那边来的同学不惮拣球儿之劳,用他们的话说:这算什么,我们上中学的时候踢球儿,都得骑着马拣球去。

如果这操场也在密林深处,则读者会把我们的学校当成霍格沃茨魔法学院,不幸的是它的四周都是水泥路。我们的生活也绝不神秘而富于浪漫主义,简直来说吧,就是死板加无聊。

高三的生活刚刚结束,这些脑子木然,只知道背单词的学生又开始了“高四”的生活。白天上课,没课的时候自己自觉去上自习,或去踢球,晚上去图书馆看书,看十到点回宿舍熄灯睡觉。日复一日。不是不应该看书,而是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看书,并且完全不知道从各个方面改进自己的思维方式和知识结构——在昌平园几乎连电视都没有,北京的学生周末还能回家,外地学生只能“进城”,进城也只是买点生活用品而已。

这哪像一个大学生啊,还是学文科的。

园区里只有一个小店,我们管它叫“小黑店”,东西又贵又不好。我们的学生电台还曾经在广播里公开指责校园黑店,号召同学们不要在黑店买东西。在那么大的一片园区里,那个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是那么的稚嫩和微不足道,恐怕一个高中的广播台都不会那么激昂慷慨。小黑店的那个大妈——估计是和园区有点儿关系的本地农民——塌塌实实地往门口一坐,洗菜。

整整一个大一,鄙同年,即那年北大所有的文科生,妄图谈恋爱的超不过五十人,成功的不超过十对。这帮孩子真是老实,可是连恋爱都不敢谈,还像个大学生么?

我是直到大一的下半学期,才大着胆子拉着一个漂亮的小班委去小树林里照像,她也满脸绯红地跟着我到处跑,而且我还叫了一个最老实的男生帮我照。直到照最后一张的时候,才一咬牙一闭眼,微微搭了一下她的肩。她嚅嗫了几句,跑掉了。我们也在满怀欣喜和垂头丧气之间回了宿舍。下午下课,那个女孩在楼道里找到我说,我觉得咱们照的那张照片,不好。我问她,不好怎么办。她想了想说,你毁了吧。我说好,回去我不洗了。还好那时候还没有数码相机,要不这张颇富纪念意义的照片留不到现在。

大一上半学期,园区里唯一一个电话房就火了,给家里打电话的人排成了长队。有的女生拿着电话哇哇地哭,全然不管后边排队的同学怒目而视,或不停地看吸气、看表,问旁边的人“几点啦”。

到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各系都风传鬼故事,没办法,太无聊的生活,一定要找点刺激,讲鬼故事是最经济实惠又合理合法的。

如果这些老实孩子在昌平园待四年,他们到老都会满怀羞愧地和人谈话,见谁都叫老师,一看见不平事立刻情绪高昂,把图书馆里的书一本一本都看完并忘记……幸好,在大二的时候,他们为了给下一批“收收性”的学生腾地儿,回到了燕园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