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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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知名相声演员北京站托运轶事

●说是“疑似路服”,是因为前不久我在侯耀文老师的追悼会上,看见铁路文工团的同志们集体穿着路服,那种感觉,像是把二七大罢工等铁路工人的光辉历史,穿在了身上,值得无比骄傲和自豪。

●我爸爸还想砍砍价儿,我在老爸面前,得摆点儿小谱,好歹也算一知名相声演员,不能让老爸老是为小钱儿为难:“算啦,十块就十块吧,人家也不容易。怎么走啊?”“得走东便门到崇文门,要不过不去。”得,重走长征路吧。

老是有人问我:现在你出去吃饭,是不是一进门就捂上脸往包间冲?我说为什么?人家说:你是知名相声演员,怕被别人认出来啊。

我老实说:我只有一出门发现忘了穿裤子,才会捂上脸往回冲。我还算“知名”?现在大街上哪有那么多认识我的。

还有人问我:你是不是出门全坐飞机了?已经忘了火车啥样儿了吧?你是知名相声演员啊。

我还是老实说:能不坐火车就不坐火车,坐汽车也不坐火车,说实话,我从小就有点怕去北京站,因为太乱。

昨天,我妈要回东北老家,我爸打了八十多斤的行李,装成又高又大的一个纸箱子。老爸要去街坊家借辆三轮车,拉着去北京站——我父母家就住在东便门——但被我制止了,一共就这么点儿路,到崇文门往东北方一拐就到了,打车也不过十块钱。我自告奋勇陪老爸一起去托运行李。老爸虽然六十多了,当了一辈子工人,精神力气比我强,自己拉着箱子就往门外走,我想帮点儿忙都帮不上。

打车来到北京站,站前依然是人山人海,操着各种口音的出门在外的人们,用自己的疲劳勾画着站前广场的混乱。我坐在车里,从西向东开过北京站,看着站前的红尘浮事,忽然觉得打得起车就已经很幸福了。

老爸坐在后座,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六十多岁的人,总是有一点絮叨——你看北京站西边这个地方,原先就是托运行李的,现在改售票处了,现在托运行李的地方,在东边那块。北京站是当年的十大建筑之一啊……

车到了托运处前边的路口,有好几个人已经过来喊了:“不许停!不许停!”其中一个穿着疑似路服的外地人过来敲车玻璃——说是“疑似路服”,是因为前不久我在侯耀文老师的追悼会上,看见铁路文工团的同志们集体穿着路服,那种感觉,像是把二七大罢工等铁路工人的光辉历史,穿在了身上,值得无比骄傲和自豪。但路服的细节是什么样,我不记得,觉得在北京站前边管理交通……可能就是路服吧。他冲车里喊:“你们是托运行李吗?今天这里戒严了,有领导要去北戴河,我得带你们去西边的托运站办理,十块钱,行不?”话未说完,已经坐到车里来了,“没我带着你们肯定找不着,这几天一戒严,北京站托运行李这块可乱了。”

我爸爸还想砍砍价儿,我在老爸面前,得摆点儿小谱,好歹也算一知名相声演员,不能让老爸老是为小钱儿为难:“算啦,十块就十块吧,人家也不容易。怎么走啊?”“得走东便门到崇文门,要不过不去。”得,重走长征路吧。

一道儿上,连堵车,带红灯,多走出十块钱来,看着计价器一个劲儿地蹦字儿,我这份儿心疼啊,我觉得我也是打不起车的人。

从崇文门拐向东北,疑似路服说:“停车,别跟这堵着了,我给你找辆小车吧。三块。”我交了车钱下车,疑似路服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小工,把我的大纸箱子放上车,拉起来就走,我们随后跟着。

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已经拆着乱七八糟了,全是半截的房子和土堆,走了半天,居然在残墙断壁中间,看着了一个小小的门脸儿,比我到过的所有中小城市最破旧的门脸儿还要破旧,门旁边挂着一块八十年代电影里常见的那种白底红字的牌子:国营北京站托运……只记清了国营两个字。一共只有一间六七米的屋子,一个破桌子,一个破沙发,沙发上坐着两个劳力,一个疑似路服坐在大桌子后边——不是刚才那个,这个疑似路服傲气得多,也粗鲁得多。在我老爸问了四五句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北京站的三产。”

也许是被我老爸不信任的语气搞烦了,我们刚问:“托运到白山市……”他就打断了:“白山?不管,托不了。”“那我们去站里边呢?”“也托不了,我们都是连网的。”

从那条小破胡同往东,看得见北京站的西墙。我老爸只得去北京站问。等了二十分钟,他老人家顶着烈日回来了:“北京站的托运能运,根本就没戒严。”

我转向疑似路服:“你怎么骗人?”疑似路服居然十分有理:“你们自己来的。”

“不是你那个人带我们来的吗?”

“那你找他去。”

那人早没影儿了,我老爸一把抓住旁边的小工:“刚才不是他给你打的电话,你才叫这孩子去拉我们的行李的?”

人家更有理:“我又没收你钱。”

就算我是个“知名相声演员”,我都没词儿了。还是我老爸好说话:“你给我们拉出去,该多少钱给你多少钱,行不?”

人家更干脆:“不管。”

我看了看这个小破胡同,都没什么人,两旁边的砖头废土盖了一地,出租车都开不进来。又看了看那个八十斤的大纸箱子,虽然我是个“知名相声演员”,但也有点儿没辙,忙里偷闲地,我还为古人担了一把忧:我尚如此,何况滚滚红尘大千世界北京站前广场上或坐或卧衣裳蓝缕的那些芸芸众生啊。

忽然想起铁路文工团还有相熟的朋友,好歹也是“中国铁路文工团”,应该能帮上忙,于是就打电话给他:“您认识北京站的人吗……”把情况一说,人家回答也干脆:“不认识,我们是铁路局下分属的两个系统,而且你要是在站外托运,肯定是假的,和北京站没关系,你找站里领导也没用,你还是去派出所问问吧。”

没办法,我跟老爸,顶着高温,连拉带推,走了半个小时,从满地碎砖乱瓦的废墟走过能见世间百态的站前广场,才把大纸箱子运到了北京站托运处。我们爷儿俩加一块九十多岁,走得全身酸疼,大汗淋漓。我咬牙切齿地暗想:这事完不了!拉过来一个穿着“中铁快运”背心的工人:“站西边有个托运点儿,你们知道吗?”

人家回答得痛快极了:“那都是跟领导有关联的,要不谁让你在那儿开?受气了?你啊,托运完东西,回家吧。我们这儿的大头儿,都已经到主任级别了。那谁惹得起。”

我刚说我不信,铁路工人有优良的革命传统……那边老爸把钱都已经交完了,一拉我:“得啦,走吧,都不容易。”

我刚想说话,就看见一个疑似路服正冲一个老年农民工喊:“没事在家待着得了,出来瞎转什么?”那个老头已经转了半天,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被这一吓,大气都不敢出了。

“是啊。”我想:“我回家待着得了,出来瞎转什么。”于是跟着老爸,出门回家。刚一出门,大雨倾盆,我说躲躲,我老爸说:“都湿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走吧!”

被这大雨一浇,人们纷乱地四散奔逃,站前广场反而干净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