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龙笙便没推辞,叫来伙计开始点菜。这时,那位先生去完洗手间也过来了,他文质彬彬,很丰满的圆脸,戴着一副圆片眼镜。
他客气了一番,又看都点了些什么菜,女孩点了一份鳝鱼粉丝煲,说江上的鳝鱼最好吃。
鳝鱼粉丝煲是一道有名的川菜,汤汁酸辣,鳝鱼鲜嫩,粉丝劲滑,非常下饭。
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年轻的先生姓李,名泽田;女孩姓赵,叫赵曼瑛。他们是安平龙吟人氏。刚结婚还不到一年,去上港走亲戚回来,现在准备去汉口谋职。
李树龙一听,差点儿喊出声来,一捂嘴,怕自己失了态,才说:
“这不明摆着吗?原来咱还是老乡哩!”
“可听你说话,可不像龙吟话。”李泽田说。
“他们是逃荒,树龙他爷爷那辈儿就去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曹龙音憋了半天,终于开始说话了。
赵曼瑛说:“中午休息时,我出去方便,回来时迷迷糊糊走错了房间,一推门,看见屋里坐着几个男的,个个剃着光头。”
说完,赵曼瑛瞟了一眼老方那桌,小声说:
“他们有枪!我一推门,哗啦啦都掏出来了,一人一把。”
李树龙一拍桌子:“我说的没错吧?肯定是水贼。”
赵曼瑛啊了一声,说:“不会吧,他们不是带着好多货呢吗?”
李树龙又要讲爷爷押镖的事,赵曼瑛却没再提水贼的事儿,转而问曹龙笙他们是干啥的。
曹龙笙简短的说了说父亲的故事,李泽田夫妇听了之后,非常景仰。赵曼瑛说:
“你父亲真是个大英雄,他的故事,能编成一本书了。”
接着她瞪圆了眼睛,说:“我给你们讲个事,你们千万可别恶心。”
她说:“前几年,武昌水果湖有家卖鳝鱼的,他家的鳝鱼又大又肥,爆炒特香。就有人打听,你家鳝鱼哪捕的?那人偏不说。
后来,有人给他钱,他就带着去了一个偏僻的江湾。湾里停着几艘小船,船上坐着个老头。
这老头是个捞尸人,船上拴了很多绳子,一拉绳子,底下是一具尸体-烂得脸都没了,嘴巴眼睛只留下几个窟窿。”
李树龙听得入神,问:“这跟鳝鱼有啥关系?”
赵曼瑛说到这里,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鳝鱼粉丝煲:
“这就是养鳝鱼的诀窍啊。尸体里钻的全是鳝鱼,又肥又大—哈哈哈!”
李树龙丢下勺子,捂起嘴巴干呕起来。赵曼瑛笑个不停,笑道::
“你这么大男人,胆子也太小了!”
曹龙笙呵呵笑了两声,夹起碗里的鳝鱼便吃了一口说:
“你管它哪儿来的,味道挺好的,不错嘛!”
听赵曼瑛那样绘声绘色地讲,曹龙音也正那儿忍着,见龙笙吃了一口,一口饭马上顶到喉咙,赶紧站起身来,直接往洗手间去了。
李泽田瞪了曼瑛一眼,急忙岔开话题:
“唉,树龙,我们原来是白寺村的,你是哪儿的?”
李树龙一听,这才止住了干呕,兴奋地说:
“听爷爷说,我们也是白寺的,咱们没准儿还有亲戚呢。”
“肯定有亲呗,老李家在白寺村,那也是一大户呢!”李泽田说。
吃完饭,众人又在甲板上闲聊了一会儿,各自回了房间。
晚上十点多,曹龙笙叫醒李树龙,叫他一起去货仓转转,探一下老方他们的底细。万一真是水贼,耽误事儿不说,船上若真动起枪来,可能会伤到人。
货仓里,满满的都是货物。不过,也没什么金贵东西,大多数都是些土产,瓦缸、草席之类。
正不知道哪些是老方他们的货物,李树龙突然嘘了一声,拉着曹龙笙躲到几捆草席后面。
曹龙笙从草席的缝隙向外看去,从外面走来两人,是老方的两个伙计。
二人径直走到货仓一角,那里码着一堆货物,上面盖着油布。掀开油布,是几十个小木箱。
两人检查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盖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都是南方口音。
一个说:“方排长说了,这批货汉口一上岸,就走小路南下,尽快运到前线去,不能耽误。”
另一个说:“我怕出事,听说这里水贼厉害。”
第一个声音说:“水贼厉害,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二人越走越远,出了货仓。
曹龙笙和李树龙从草席后面出来,走到那堆货物前,掀开油布一角。木箱封装的很严,得起出铁钉,才能打开。
木箱上用油墨印着一些德文,曹龙笙在天津念过医科学校,也学过一些德文的药名,认出这是拜耳公司生产的阿司匹林。
1897年,德国拜耳公司的化学家费利克斯·霍夫曼,首次成功合成了阿司匹林。它是当今世界上应用最广的药物之一,每年的消费量约4万吨。阿司匹林(Aspirin)是由拜耳公司注册的商标,它的学名是“乙酰水杨酸”。
李树龙问:“明白着呢,要不要找工具打开看看?”
曹龙笙摇着头说:“不用,这都是药,这些人可能是当兵的。”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清亮的声音,像是吹笛子。
声音高低飘忽,音律起伏不定,听得人心慌意乱的。曹龙笙怕打草惊蛇,急忙盖好油布,带着李树龙原路返回,出了货仓。
一上甲板,见赵曼瑛正站在船头,倚在栏杆上,吹着一只乌黑的短笛。这时天上月色正好,江风吹起她的衣裙,袅袅飞舞。
曹龙笙马上想起了《春江花月夜》,只是这笛声实在不敢恭维。它时而尖锐高亢,时而嘶哑低沉,似狼哭鬼叫一般。
甲板上还有几个洋人机师正在聚众喝酒,用手朝这边指指点点。
曹龙笙故意咳嗽了几声,赵曼瑛看见他们,放下笛子。
曹龙笙问她:“你这是吹的什么曲子呢?很特别。”
李树龙小声加了一句:“这不明摆着吗?鬼都被吓跑了。”
赵曼瑛瞪了李树龙一眼:“这不是曲子,我在试笛子。”
她挥了挥那根黑色短笛:“在上海买到一把古笛,控制不好它,吹出来的声音很奇怪。”
这时船长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摆手。到了跟前,还没站稳,就用蹩脚的中文说:
“小姐,请你不要再吹了。”
说着四外望了望江面,曹龙笙跟着看去,除了远处岸边的几点渔灯,什么也看不见。
船长站稳,正了正腔调:“最近的风声很紧,水贼随时会来,被他们听到笛声就不好了。”
赵曼瑛吐了吐舌头,收起笛子。
船长摆了摆手,向他们道别,走过去把那几个喝酒的技师,也赶回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