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芳子比单弦儿大九岁,因此,她和单弦儿说话时竟然毫不掩饰,这令单弦儿非常意外。
原来,芳子早已打探出了单弦儿的来历,除了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其他都一清二楚。
芳子与曹龙笙曾经打过交道,所以就把单弦儿当成了世上唯一的知心人。
“虎父无犬女!假如你父亲不是肃亲王,一切都将改变。你不会是一个高贵的格格;也不会远渡重洋来到日本;不会有皇家贵胄的荣耀;也不会有没落皇朝的悲伤。也许,一切的大喜大悲都不会光顾你这个聪明而叛逆的女孩,你也就不是川岛芳子了!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你父亲造成了你的一切,你的辉煌和你的不幸,其实从出世那天,就已经注定了。”单弦儿对芳子说。
“你这么年轻,却这么有城府,真不容易呀。”芳子说。
“出生于王府的人,生命轨迹注定将与普通人不同,而你们则更有一份天生的使命。因为你父亲不是一个平庸的王爷,他有着匡扶大清的志向,但他自己已无法实现,于是把它传给自己的儿女,让你们时刻铭记在心,一遍又一遍地灌输……”单弦儿背着手,边走边说。
“我清楚地记得,在王府时,有一天父亲像发了疯似地挥舞着双拳,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狂吼着:
‘我不主张皇上退位!我大清王朝十二代香火,历时二百七十多载,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灭亡啊!我们怎么对得起先祖努尔哈赤的在天之灵啊!’
芳子亲眼看到几位来访的大臣,把暴跳如雷的父亲按在太师椅上,劝他接受‘兵临城下’的现实,但父亲却反而更加愤怒了,他一脚踹翻椅子,怒吼着:‘我死也不同意那份卖国契!不,我决不在协议上签字!’
然后,他气急败坏地冲出内堂,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在抹着眼泪,摇着脑袋??”
芳子说:“在东北,我曾告诉他们:‘荡平满洲叛逆,无需日本人操劳,只要本人出马,必能所向披靡,马到成功。’”
其实,上天能够满足她的,她都得到了,在一个又一个的人生浪尖风口上,她无时不为自己的胜利欢欣鼓舞。但是,同样的,在到达顶峰后她往往又如自由落体般急速地摔落下来,日本人在她的利用价值失去的时候,总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声名狼藉的“谍海之花”踢出自己的视线。
这刺激着川岛芳子不断地寻找下一个高峰,而高峰过后她就再一次体会到更深一层的失落。,
在向东条英机推销自己“小算盘”未果后,川岛芳子再也无力振作起来,她渐渐明白她永远只是日本人手中的一把“战刀”,“战刀”自身是不可能取得任何功绩的。
芳子似乎已经明白,她的“满洲乐土”梦已经做到了尽头。她是一个间谍,她没有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的泪水,当一切的一切都成空的时候,她已无能为力。
“一切都是虚幻,一切终将过去!看来,我的余生也只能靠‘吗啡’过活了!”芳子忧郁地说。
这时,走到了一片绿荫,单弦儿与芳子坐在了长椅上。此时,秋天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一片叶子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单弦儿伸手接住,叹着气说:
“一叶落,方知天下秋!”
芳子将头依在单弦儿的肩膀,单弦儿不忍心把她移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衣裳。
确实,川岛芳子回国后,没有任何人对她的“事业”投注一丝的支持,甚至连与她的兄弟姊妹们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向四周呐喊,为自己找寻靠山,声嘶力竭地找寻属于她自己的一丝“希望”,她笃信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大清国垂死的命运。她一次又一次费尽心力编织“复辟”蛛网,但每次都被现实撞得粉碎。她是一只勤劳的蜘蛛,却也是一只可悲的蜘蛛,一只可憎的蜘蛛。抗日力量要取她的性命,日本人也要她自动消失。奋斗啊奋斗,到最后,她也不再去想“满清国”能怎样了,她自己又能怎样了!
单弦儿知道,作为汉奸,川岛芳子罪不容诛。但她毕竟是个中国人,如果她能为自己人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单弦儿又问起她小时候的事,帮她整理思绪。
芳子的幼年,在风雨飘摇的社会变革中度过。她的皇族家庭,在浊浪涛天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革命后,贵族一下子成为过去,格格消失了,王女没有了,连皇帝都不存在了。显叇还没有将皇家礼仪规矩学会,这些东西就一下子变得毫无用处。
这样的反差太大了,灭亡的是王朝,但王朝中的人还得活下去,皇室遗民从此以后,就开始不断地编织着复辟的幻梦。
到了日本,川岛芳子永远都是异类,她从不属于“这里”。对女子学校的师生们来说,川岛芳子的身世就好像远隔日本海的“支那国”一样神秘。人们只知道她是日本著名的****者浪人川岛浪速的养女;只知道她来自一衣带水的中国。
川岛芳子在日本的生活一定是不顺的。浪速整天忙于“满蒙独立运动”,而义母对川岛芳子极为冷淡。从一个众星捧月的皇室格格,到一个孤单寂寞的异乡陌客,川岛芳子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显叇了,她的性格突变就在此时发生。
上小学时,她的身份最为特殊,“满清王女”的光环一直都笼罩在川岛芳子的头顶,使她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
她的性情变得古怪刁钻、任性妄为,连男孩子都不敢跟她玩,怕被她欺负。大家对她的畏惧更助长了川岛芳子的气焰,到最后老师和同学都拿她没有办法。
进入高中,15岁的芳子与其他学生更是迥然有别,她每天骑着高头大马上学,一身骑射服装,英气不逊男子。由于她的身份特殊,学校的校纪校规在她身上根本不起作用。她的马在校园里狂奔乱跑,横冲直撞,把一个好好的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她想来上课就跑来玩玩,不想上课就在门卫处消磨时光,要是不高兴,索性几星期也没个人影。校方对这个学生大感头痛,但碍于川岛浪速的面子,也拿她没有办法。直到她文亲去世,芳子回去奔丧,一走就是半年,等她回来时,学校再也不肯再接收这个学生了。
退学之后,川岛浪速开始对川岛芳子进行家庭教育,这时的教育才是真正的锻炼。按照把芳子培养成日本武士的目标,各项严厉的学习课程接踵而至。最为主要的是各种满蒙独立、日中提携思想的灌输,这些思想将这个懵懂无知的顽劣少女逐渐熏陶成了一名“复辟斗士”。
又过了几年,川岛芳子回到了中国,这时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迎来了自己的大婚。
但婚后不久,川岛芳子即不满甘珠尔扎布固守安逸、不思进取的性格,对婚姻生活充满了厌倦,二人的关系日趋紧张。尽管甘珠尔扎布一再退让,川岛芳子仍是怒气难消。她很快就选择了离家出走,结束了这段毫无趣味的政治婚姻。
从婚姻的枷锁里挣脱后,川岛芳子展现了自己和甘珠尔扎布迥异的志向,她好似一匹脱缰野马,在中国各处奔走,丝毫不知疲倦。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复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