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来啦?东西在老地方,自己挑吧。”废品回收站老板穿着一件高档白衬衣,叼着卷烟朝李天明道。
李天明朝老板点头问好,径直走到回收站厕所旁边的一个储藏室。
储藏室没有锁,几排堆满灰的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修三轮车用的零件和工具,老板有十几辆三轮车,十几个工人,工人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摇手锣,骑着三轮车在各自负责的街道吆喝,回收废品。
废品类别繁多,有易拉罐,旧家具,旧电器,旧报纸等等,当然,也会有旧的书。
很多书不是没有封皮就是褶皱不堪。
如果没有封皮,又是好书,李天明就会自己用包书纸和毛笔写一个漂亮的书名,而后用胶水粘上去,一丝不苟;
如果书褶皱不堪,也好办,李天明就把那些书拿回家压箱底,压两个月,又平平整整了,只不过隐约有些折痕而已。
挑挑拣拣半小时,李天明今日收罗了《呐喊》《子夜》《雷雨》《骆驼祥子》和《家》。
一本两毛钱,付钱时老板看着那本油渍满满的《雷雨》惊讶一句:“这全是油,你也要?”
李天明笑笑:“油可以处理的,把洗洁精倒入温水里搅匀,棉签吸取溶液擦拭即可。”
老板无奈地摇摇头,“别家用它垫酱油瓶,到你这儿就是宝贝。”
“《雷雨》本身就是宝贝,这是我国近代的文学名著。”李天明一脸严肃。
“行行行,你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我是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爱读书,我呀,就爱这个!”说着把李天明给的一块钱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给手下人安排工作去了。
桂市十四中的教学楼墙边已经没了原先的书架,取而代之的一个小型图书馆,只不过,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人书还在图书馆中陈列着。
两个月后,油渍被处理干净的《雷雨》与其他被李天明翻新的书出现在了第一排书架上。
第一排书架,就是离阅读桌最近的那排书架,也是学生走进图书馆后,首先印入眼帘的书架。
轮班值日的一个高一女生走到李天明面前开心道:“老师又来捐书了?”
女生体型圆润,胳膊肉肉的,齐肩的头发束在脑后,皮肤偏黑,脸上还有一些雀斑,她拿着图书馆藏书用的本子,把李天明新拿来的书一本一本记录下来。
女生叫陈冬妮,是新一届高一八班的学生,李天明对这个陈冬妮印象很深,因为她的座位,就是当时席思雯坐过的那个位置。
“上次拿来的书看完了么?”李天明问。
陈冬妮点了点头,“都看完了,李老师您都快成咱们图书馆的改造师了!”
“我哪里能改造图书馆。”李天明尴尬一笑,手停留在那本《雷雨》上,沉默片刻才道:“我能改变这一个书架就不错了。”
临走时,李天明转过头看着陈冬妮道:“要确保我的书永远在第一排哦!”
“遵命!”陈冬妮嗓音格外清亮。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2003年。
2003年,似乎潘多拉的盒子被人为打了开,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冲突与灾难。
重庆开县高桥镇发生井喷事故,含有硫化氢的天然气迅速扩散,造成243人死亡,6万居民撤离;
伊朗发生强烈大地震,3万人死亡,10万多人无家可归;
以美国和英国为主的联合部队在未经联合国授权下正式宣布对伊拉克开战,伊拉克战争爆发,最大规模的全球守夜祈和平活动在全球各地上演,再次表达反战诉求;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汇丰银行大楼和英国领事馆外发生自杀式汽车爆炸事件;
瑞典外长安娜·琳德遭到刺杀,在次日伤重去世;
中国著名演员,香港乐坛天王张国荣因抑郁症复发于文华酒店坠楼,终年46岁;
中国香港歌坛天后、著名女演员梅艳芳因癌症医治无效逝世,终年40岁;
迈克尔·杰克逊被控猥亵儿童遭逮捕;
一名美国商人在越南河内出现SARS症状,一名世界卫生组织医生向世卫(WHO)报告在该地区发生了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而后WHO发布SARS全球警报。
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SARS,都知道这是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只是桂市由于不是疫情高发地,故学校没有停课。
“数学!你会就是会,你不会,你一个字都别想写出来!”数学老师孙佳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当然,你实在不会,你还是可以写出一个字的,什么字?!”
孙佳说着敲了敲黑板,“什么字?”她提高音量重复着。
“咚咚咚!”黑板被敲得清脆,“是不是‘解’啊!是不是先写‘解’啊!除了‘解’还能写什么?”孙佳眯起眼睛又问。
这一年,孙佳被王志格调来了高中部,与李天明搭档,教八班和十二班,孙佳是十二班的班主任,而李天明依旧只是英语老师。
曾经答应让李天明当班主任的承诺,王志格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除了‘解’,是不是‘设’啊!”孙佳说完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设”,继而又问道:“‘设’后面写什么?写什么?!你们脑子有没有在转?!跟上!是不是把题目里的所有已知条件写出来啊?!”
李天明站在走廊,看着讲台上那个已经把长发剪短,烫了一头狮子卷的孙佳自说自话道:“做数学,大题,最忌讳三个字,什么?‘想当然’!我发现你们现在做题全是想当然!答案不是脑子里想想就出来的!一定要算!动笔算!我看谁没动笔?!谁没动笔?!王晓亮!你头扭过来!陈晓伟!你头给我扭过来!别抄同桌的,自己写!别人的答案你抄得来,别人的人生你抄得来么?!”
唰唰的笔生在教室里响起,孙佳在讲台上踱着步,时不时唠叨几句:“数学,一步跟不上,你就步步跟不上!”
“SARS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想七想八,你开个小差的功夫,这节课全完了!你们三年全完了!一道题解不出来你都没信心学了!这道题做错的给我站起来!”
与孙佳相比,重点班八班那个化学班主任就好一些,但由于当时是他与席思雯的母亲说,席思雯可以参加化学奥林匹克竞赛,所以李天明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
再加上他的名字难写又难记,以置于李天明几乎没记过,只知道他姓“单”。
单老师最让李天明记得的一句话就是:“才高中,不少女生就知道敷面膜了,甚至男生也开始敷,你们以为面膜可以抵抗SARS么?敷了面膜你就可以不被传染么?不知道胶原蛋白大分子不能被皮肤吸收也就算了,涂那么厚厚一层玩意儿,不就是在脸上人为做了一个培养基么?还敷半小时,你们表皮各种细菌高兴坏了,等你敷完都四世同堂了!”
当然,最让李天明整个2003年一片惨淡的,还是从美国来的那个志愿者教师Jerry(杰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