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倾看着二人离开,额头青筋直跳,死死盯着容景的背影,显然是怒极。
“太子皇兄,景世子从来不准人接近三尺之内,连父皇都知道他忌讳,与他下棋都在三尺之外摆桌。今日你碰了他衣袖,他未曾伤你半分,却自己斩断了半截袖口,已经是给你留了情面。”夜天煜见容景和云浅月走远,回头笑着提醒夜天倾。
“不用四弟提醒,我也清楚。”夜天倾收回视线,沉着脸点头。他虽然是天圣太子,一国储君,但真正论起来,他的身份还是不及容景尊贵,容景的贵不在于他是荣王府世子,而是他的个人才华和声望。天圣第一奇才的桂冠,以及皇上的赞誉,天下第一高僧灵隐大师的推崇,以及天下百姓对他如高山仰止般的崇拜,都不是他这个太子所能比拟的。他今日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太子殿下这个身份外,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太子皇兄清楚就好。景世子对月妹妹当真是不一般啊,月妹妹刚刚抓了他胳膊呢。”夜天煜意味幽深地笑道。
夜天倾凤眸涌上暗沉,这才是最让他怒的地方。何时云浅月和容景如此亲近了?亲近到居然让容景打破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近身的规矩。他看了夜天煜一眼,沉声道:“走吧,我们去达摩堂,父皇交代的差事还是要完成的。”
“太子皇兄讨了月妹妹不喜,连累我也看不成这南山的广玉兰了。”夜天煜话落,转身向达摩堂走去。
夜天倾面色现出薄怒,生生压下,也抬步向达摩堂走去,心里却在想着云浅月和容景孤男寡女去南山……这样一想,那种想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他停住脚步对面无血色双眼含泪的秦玉凝道:“秦小姐可以找清婉去南山看广玉兰,据说广玉兰开得极好,不去看就可惜了。你们女儿家不必顾忌许多,聆听佛音也不是主要,有佛心就成。”
秦玉凝闻言看着夜天倾,她本来就聪明,刹那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唇瓣抿起,想着她还有机会不是吗?不争取就这么放弃怎么对得起她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人?这样一想她立即点头,“太子殿下说得对,玉凝这就寻清婉公主一起去南山,定要好好观赏一番广玉兰。”
“嗯。”夜天倾赞赏地看了一眼秦玉凝,再不多言,抬步向前走去。
秦玉凝看向南山,已经看不到那二人的身影。她转了方向向清婉公主的院子走去。
此时容景和云浅月已经出了灵台寺,转向了南山山道。
容景依然步履轻缓似闲庭信步,似乎刚刚一番变故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月牙白的锦袍在阳光照耀下越发显得洁净无尘。
云浅月对讨厌的人和令她反感的事情从来就不放在心上,她也如早先一样,继续踢着路面的石子走路。踢踢踏踏的声响一路像是伴奏,山上的碎石随着她的踢动不断地滚下。
“你真想让我点住你的穴道?”容景回头瞥了云浅月一眼。
云浅月不以为然,对他哼唧,“我正好走不动呢,你点住我穴道也好。那样你要不就自己上山,要不就背我上山。”
“还有一种你没说。”容景停住脚步看着她。
“什么?”云浅月不耻下问。
“我点住你的穴道,也不背你上山,就在这里看着你被狼吃掉。你要知道这里群山环绕,草木葱茏,怪石嶙峋,野兽活动也很频繁。平时寺中僧人都是结伴上山,从来不敢独自上山,猎户也不敢独自打猎。”容景缓缓道,“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说得对不对?”
云浅月停住脚,踢踢踏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骂道:“黑心!”
“嗯,你明白我不是善类就好。”容景嘴角微勾,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云浅月对着他背影轻嗤了一声,这回不再踢石子,规规矩矩向前走。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这个道理三岁小孩子都明白,她自然也是明白的。
二人一前一后,脚步轻浅。
走了一会儿,云浅月忍不住开口,“喂,玉凝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喜欢我的人多了。”容景头也不回。
“你也不知道脸红。”云浅月斥了一句,见容景不语,哼道:“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视甚高,自吹自捧,自我崇拜,自我陶醉,自负其能,说的都是你这种人。”
“不识字也能说出这许多语句,我居然从不知道你有如此大才,嗯?”容景挑眉。
云浅月一噎,随即道:“本小姐天生有才,不学也会。佩服吧?”
容景回头意味幽深地看了云浅月一眼,点点头,“嗯,佩服之至。”
云浅月挑挑眉,神色得意。二十多年国家教育,十几年不懈努力寒窗苦读,那些堆得比山还高的证书和学位难道是白吃干饭的?对付不了你一个古人我白活了。
“既然你如此大才,回去之后我奏禀皇上你不用云世子教学识字了吧。”容景温声道。
“我本来也不用学嘛,是他多此一举。”云浅月想着这样最好。
“嗯,我觉得也是,你如此大才,还学那些做什么,平白的耽误时间。”容景附和。
“想不到你还是我知己。”云浅月看着容景的背影,这家伙也还不错嘛。
“嗯,我会奏禀皇上不如让你入宫接替太傅之职教那些皇子公主学习得了,反正那太傅也老了,该告老还乡了。你如此大才不加以利用实在浪费,教皇子公主学习也不埋没了你的天生之才。”容景又温声道。
什么?云浅月顿时大怒,她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合着在这里等着她呢。看着他的背影,她怒道:“怪不得夜轻染说你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果然没错。你叫容景做什么,你叫容黑心还差不多。你那大才为何不入宫当太傅教导皇子公主们学习?凭什么我大才就不成?”
“因为我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视甚高,自吹自捧,自我崇拜,自我陶醉,自负其能,外加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且黑心黑肺。我这种人品行不端,如何教导得了皇子公主们学习?岂不是误人子弟?”容景不回头,声音温润。
云浅月一口气喘不上来,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山去。她支住身子,抬眼望天,怎么天不打雷劈死这丫的,忒不是人了。
“小心路滑,栽下去估计尸骨无存,你有多大的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容景回头看了一眼,嘱咐了一句。
云浅月磨牙,几乎咬牙切齿,“你放心,要尸骨无存我也会拉着你一起。”她即便下地狱,也不想要这个家伙在世界上祸害人,定要拉着他一起。
“嗯,你对我如此心心念念,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容景似乎颇为感慨。
云浅月压制住胸口翻涌的鲜血,不再言语。她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非得被这个人气死不可。她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喘气,她还能喘气真是幸福。
容景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云浅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如清泉般温润悦耳,说不出的愉悦,神情亦是雅致舒缓。
“你得意吧,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云浅月用冷眼挖容景。
“真走不动了?”容景收了笑问。
“走得动也不走了,免得被你气死。”云浅月面色恨恨。
“走吧。大不了埋藏了十年的兰花酿我给你半坛喝,如何?”容景笑看着她。
云浅月立即站起来,看着容景的笑晃了晃眼,“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容景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嘴角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地溢出笑意。
云浅月想着没骨气不怕,怕的就是一口酒也喝不着,占不到一丝便宜,白白被他气一场,太不划算,所以这酒无论如何也要喝。
二人这回再不多言,向山上走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容景依然没有停的架势,云浅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到底在哪儿?”
“还有半个山头就到了。”容景回头瞥了云浅月一眼,见她一副难受的样子,微微蹙眉,“按你如今的内力来说根本就不惧如此路程。”
“有内力是有内力,但是我脚疼。”云浅月有些恼。
“施展轻功吧。”容景道。
“没力气。”云浅月哼了一声,停住脚步,不打算走了。为了一口酒累死,不值。
“看来你以后不能再睡觉了。”容景伸手抚额,似乎轻叹了一声,回身走了两步来到云浅月面前。见她一脸菜色,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见他用力,云浅月就被他带了起来。身子凌空而起,轻若云烟,飘向对面的山头。
云浅月一惊。她昨日见识了夜轻染的轻功,认为潇洒无比,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作身轻如燕,如云似烟。她偏头瞥了容景一眼,愤愤道:“你不是人。”
容景带着她飘身而落,她一怔,“这么快?”
“你站在那别动,我稍后就回来。”容景放开她,丢下一句话,向一处峭壁山崖走去。
云浅月想着估计他是去取酒了,应了一声,寻了块石头坐下,脱了鞋子一边揉脚心,一边打量眼前景色。
这里是香泉山的顶峰。如今是初夏,山风拂来也不显得冷。四周花香馥郁,阵阵幽兰,正是广玉兰盛开的时候。举目望去,整个香泉山一览无余,灵台寺各个院落清晰可见。有一处院落聚满了人,有数千人之多,其中一黄袍须发皆白的老僧坐在高台上双掌合十,他身后有几个年纪比他稍小一些的老僧与他一样双手合十而坐,台下数千人跪在蒲团上虔诚聆听。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就是达摩祖师堂,那个高台上的老僧就是灵隐神棍。掠过灵台寺,可见东西南北四座山峦,同样一览无余。
她居然能看到她和夜轻染烤鱼的北山凉亭和瀑布。不知是她目力太好,还是此地地势太好。当下她不由赞叹,“果然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话适合于泰山,也适合于此处。”
“泰山在何处?”容景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平静温和的眸掠过一丝光芒。
“孤陋寡闻了吧?不告诉你。”云浅月得意地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