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月想起当时她推开门,一眼见到屋中的男子,优雅而坐,在喝茶。没有登堂入室的生疏和尴尬,有的只是雅致。他浅浅一笑,说“在下苍家苍亭。”,她便心生好感,想起远在千里外的那个人,也是这般的从容优雅,那一瞬间就大意失荆州了。
的确是她的错,容枫说得没错。任何事情都怕换个角度想,换成她站在容景的角度去想的话,她怕是也会如此生气。
“我去追他,应该没走多远。”容枫道。
云浅月摇摇头,“别去了,让他静静,我们两个人似乎从来就是有无数矛盾,先捡大的不能忍受的化解了,那么第二的矛盾又会变成最大的矛盾,矛盾因为累积的事情渐渐扩大,大到一件小的事情就会成为引线,不能忍受,变成脓包,将之挤出,化解,才能和好。和好了之后又会有第三、第四、第五的矛盾在等着我们。周次反复。”她有些无力地道:“容枫,换做是你,你觉得累吗?”
容枫目光疼惜地道,“月儿,景世子太爱你了。”
“是啊,容景太爱我了。”云浅月叹了口气,“他其实自小就心高气傲,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可是自小又生逢大变,让他十年困苦,想近我却近不得,默默忍受十年,压抑不能自己。如今一朝解脱隐疾,他将他的爱全部给了我。而我……我对他的确及不上他对我三分之一。”
“怎么会?你也太爱他,不过方式不同而已。”容枫不赞同地摇头。
“两个太过相爱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去爱对方才是最好,所以这一路,注定遍地荆棘。”云浅月低声道:“容枫,你可知,我其实是后悔的。”
“后悔什么?”容枫声音也不由得变低。
“后悔那么早就应了他的喜欢和爱。”云浅月低低地道。
容枫面色微微一变,声音蓦然有些沉,“你们怎么会太早?你们有十年的纠葛。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月儿,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可以说了,若是被景世子知道,该有多伤心。”
“我知道。”云浅月有些无力,“十年隐忍的爱情,一旦爆发,便是天崩地裂,我当时没有想到我能不能承受得住?十年的纠葛虽然漫长,但是我们的年岁又何止差了一个沟渠。三岁一个代沟,我们要是认真算起来的话,大约有十几个代沟那么长吧。”
容枫有些不明所以,“月儿,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景世子比你大三岁而已。”
云浅月径自道:“容枫,你不明白,是前世今生。我经历的太多,千帆过尽,有些东西已经看透,我觉得人活着不止要有爱情,还要有许多感情。包括亲情,友情。我和容景的这一场爱情,我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而容景是真的沉沦。容景即便再少年老成,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初出茅庐而已。我们这一场爱情,注定了是一场角逐,直到找到磨合点的那一天。否则就会不眠不休,不死不罢。”
容枫沉默,似乎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容枫,你想想,十年前我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救了你将你千里迢迢送去天雪山吗?那时候五岁的我,其实有着二十五岁的经历和心智了。”云浅月道。
“那时候我也很奇怪,以为是云王府的女儿天资聪颖,但未免也太过冷静睿智了……原来如此。可是你在景世子眼里,在我的眼里,哪怕是在夜轻染的眼里,都是个小姑娘而已。会发脾气,也有小性子,怒会告诉所有人你怒了,哭也不会藏着掖着。”容枫恍然,笑了笑,语气温和,“别想那么多了,景世子天赋异禀,气也是一时,他如此聪明,能想的通。当时情况又是那般,换做是我,我都不能淡然,更何况是他?”
云浅月点头,“我只是想换个和前世不一样的活着方式,原来这么难。”
容枫怜惜地看着她,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一株桂花上,桂花含苞待放,屋中溢满桂花香。他的思绪飘远,十年前她将他救出送去天雪山那一路,他想的居然不是报仇,而是这一生都要好好地守护着这个不远千里送他能得一隅平安之处的她,陪着她笑,看着她哭,这一生就够了。如今他的想法一如十年前。
“容枫,你说容景一气之下是离京了,还是回荣王府了?”云浅月沉默许久,出声。
容枫思绪被拉回,认真地想了一下,摇摇头,“景世子回京太隐秘,连我都没得到消息,想必皇上也不知道。他做一件事情,若是不想被人知道,别人就不会知道。离京和回荣王府都说不准,但我直觉这两点可能都不准确。”
“嗯?”云浅月挑眉。
“月儿,你觉得景世子会那么轻易地让苍家的少主离开吗?”容枫一叹。
云浅月躺着的身子腾地坐了起来。
“当时景世子亲眼看着苍少主从这个房间出去,你觉得他能是看着你被欺负就算了的人吗?当时虽然没进屋,但气归气,还是知道你大约没危险的,所以,如今十有八九是去找苍少主了。”容枫道。
云浅月蹙眉,片刻后肯定地道:“是了,容景是容景,只能他欺负我,怎么能允许别人欺负我呢?”
容枫笑了一声,“月儿,景世子有时候很别扭,你既然千帆过尽,就让着他些吧!”
云浅月心情蓦然放松,有些无语地看着容枫,“他是男人,该……”
“月儿,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小心眼,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大度的男人,若是有的话,那就不爱你,或者不是深爱你。而景世子只是太爱你而已。你既然知道,以后今日的错误就万万不要再犯了。即便今日景世子不回来,没被他撞见的话,我也会训说你一顿的。”容枫道。
“嗯!”云浅月垂下头。
容枫见她都听进去了,遂放宽了心,起身站了起来,对她道:“你在房间里等着,我出去看看,景世子定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一定疲惫,万一和苍少主动手……”
“浅月小姐!”这时,弦歌焦急的声音响起。
云浅月腾地下了床,疾步走到门口,见弦歌面色发白,立即问,“容景怎么了?”
“浅月小姐……您快去城外的紫枫林,我家世子和藏少主在……”弦歌有些气喘吁吁。
云浅月面色一变,刚要飞身而起,容枫一把抓住她,带着她施展轻功,如一缕轻烟飘出了云王府。
弦歌见二人离开,连忙跟在身后,凌莲和伊雪也连忙追了出去。
东西南北四城,只有东城外有一片紫枫林。
水患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东西南北四城再无难民聚集,四城门已经在今日早晨就正常打开,城内外的人困顿了二十多日,如今进城的进城,归家的归家,来往人流穿梭不息。
容枫带着云浅月顺利地出了东城,守城的士兵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只觉得一阵细微的风从眼前刮过,二人来到弦歌所说的那片紫枫林,外面并没有看到容景和苍亭的人。
容枫细听了片刻,对云浅月道:“在里面,有血腥味。”
云浅月心里一紧,“我们快进去。”
容枫点头,带着云浅月进入了枝叶茂盛的紫枫林。
这一片紫枫林很大,枝叶茂盛,容枫施展轻功踩着枫叶林的顶端树梢前进,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伸手一指前方,“在那里?”
云浅月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急道:“快下去!”
容枫也不耽搁,飘身落在了前方几丈远的地方,只见这一处方圆几十颗树木全部夷平,地上的草和木头都化成灰,铺了厚厚的一层在地上,脚落下,立即印上一个深深的印子。清风吹来,弥散着被火烧掉的淡淡枫木香,可见方才这里曾经经过多么惨重的摧毁。
容枫看到眼前的情形,面色微微一变。
云浅月身子一颤,目光第一时间略过地上的灰炭搜寻容景的身影,可是这里空无一人,她推开容枫,向前走去。走出了这片焦炭之地,看到分别倚着树干坐着的两个人。果然是容景和苍亭。
难得的是这么巨大的摧毁,两个人依然衣冠楚楚,月牙白锦袍和淡青色锦袍颜色一如既往的光鲜华丽,都未沾染半分草木甚至鲜血的痕迹,甚至头上的青丝未散,发簪未脱落。容颜一个如诗如画,一个清贵俊逸。远远看来依然是两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云浅月急步走向容景,站在他面前,喊了一声,声音喊出后,发现却是出奇的平静,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急迫焦急,似乎都被沉压在了心底。
容景本来低垂着头在把玩着什么,此时闻言抬起头来,并没说话。
云浅月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他手中拿着的是她被苍亭夺去的那块她自小佩戴的玉佩,她袖中的手指头不自觉地蜷了蜷。
“世子!”弦歌随后来到,焦急地跑上前来,弯身就要扶起容景,“世子,您……”
“回府去思过,一个月。”容景看着弦歌,面色一沉。
“世子……”弦歌手一颤,“噗通”跪在地上,“属下知错了,属下怕您……”
“现在就回府。”容景不看弦歌,继续低头把玩手中的玉佩,这是一块青碧色的玉,里面有着细细的云纹,晶莹剔透,价值斐然。
云浅月看着容景的手,发现他的手骨要比往常的白许多,尤其是拿着玉佩,更显出他的手太过莹白,甚至几乎剔透,这样的白色她最清楚不过,定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世子,属下还要跟您回……等您回来,属下的思过暂且押后可不可以?”弦歌脸色发白,他知道错在哪里?世子定然是不想他将浅月小姐找来,可是当时情形太危险,而世子又不让隐卫动手相助。
“让青泉来跟着我。”容景语气不容拒绝。
弦歌垂下头,知道再说无益,世子显然主意已定惩罚他,他恭敬应声,起身站起来,看了云浅月一眼,那一眼有些哀怨,足尖轻点,离开了紫枫林。
云浅月唇瓣紧紧抿起,看着容景。
容景除了刚刚云浅月到来时看她那一眼外,再不看她,当他面前无人,依然把玩着玉佩,青碧色的玉佩在他手中不停地摩挲,似乎将什么痕迹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