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王府大门口,皇宫大总管文莱和云离已经等在那里。
云浅月来到之后,简短说了两句话,和云离一起上了车。
帘幕落下,马车走了起来。
云浅月看着云离,想着糟老头子就是有两下子,不过两日便将一个外表看似冷傲,骨子里其实透着卑微的云离改造了一个模样。他能否挑起云王府暂且不论,就端看这一番不卑不吭,行止淡定就足以接任世子之位了。
云离见云浅月打量他,脸微微一红,语气有些拘泥,“浅月小姐!”
“以后喊妹妹就行!”云浅月对他一笑,想着容景和他年岁相差不多吧?那个人怕是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问道:“这两日挨爷爷骂没有?”
“挨了!”云离点头。
“挨骂是好事儿,糟老头子的骂不是什么人都会挨得着的,若是他肯骂你,就证明眼里有你,若是他连骂都懒得骂,那你根本就再也出现不了他面前了。”云浅月笑道。
云离点点头。
“皇上也不过就是一个老头而已,没什么可怕的,若是论起来的话,他还没有爷爷可怕,在我面前什么样,在爷爷面前什么样,你进了皇宫之后就在皇上面前什么样。”云浅月又嘱咐,“皇上刚刚废了太子,立皇后的孩子为太子,如今又在此时宣我带你进宫,想必你心中应该明白几分,云王府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就如我早先和你说的一样,是机会,但也是悬崖,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了。”
“嗯!”云离认真且郑重地点点头。
云浅月不再说话,靠着车壁闭上眼睛,她有些疲惫的小脸掩在帘幕的暗影下有些晦暗。
云离看着云浅月,开始不敢盯着她的脸看,过了片刻见她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便仔细地打量她。想起这些年关于她纨绔不化大字不识不懂礼数追在太子殿下后面痴情于太子的传言,连偏远的云城都尽人皆知。他听到传言的时候,觉得一个女子将天下的言论搅得风生水起,到也有趣,不过付之一笑,却从来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来到了云王府,且如今被她推上了这么高的一个台阶。云王府世子是他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地位。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入朝,两日前听到要立他为云王府世子的时候觉得是做梦,如今方才定下了心神。他还记得云王府旁支从云城迁来云王府那一日,他在两百多名人群中看到她从景世子的马车里下来,那一刻,他就知道关于她的传言有多大的误差。如今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似乎堆压了一座大山,无关名,无关利,无关他的野心和报复,那是关于承接云王府的使命,和她覆在他肩上的重任。他忽然想将所有的重任都搬到自己的肩上,只为了让她脸上的疲惫退去,轻松一些。
“云离,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吗?”云浅月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到云离一脸坚定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
云离一惊,本来红色褪去的红晕腾地爬上俊脸,连忙垂下头,语气有些慌乱,“没……没有长花……”
云浅月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道:“即便长花也没什么,你脸红什么?”
云离的脸更红了,有一种盯着人看被抓住的尴尬。即便他们姓一个姓氏,但旁支的血脉不是那么分明了,他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看是有些无理。
“云离,我只希望一年后,两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到老,你还是如今的云离。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到时候是否物是人非,你的本质永远不会变。”云浅月收了笑意,正色地道。
云离一怔,抬眼看着云浅月。
“从今以后,云王府由我们共同来守候!即便有朝一日我嫁人,但我永远也是云王府的女儿,也是你的助力。”云浅月认真地道:“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有时候一个人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云王府虽然是我们的责任,但我们过得快乐最重要,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虚度。世间万事万物都会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月满则亏,若是有朝一日云王府消亡,也不用强求,那就是到了它该消亡的日子,我们就应该顺应时事。你明白吧?”
云离抿着唇点头,心中惊异云浅月的敏锐,她明明睡着了,明明睁开眼睛只看了他一眼,却是能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
“所以,做好你自己就好!”云浅月扔下一句话,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云离品味着云浅月的话,心中有什么东西被他抓紧,又有什么东西被他放飞。他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脑中想起昨日云老王爷提起云浅月时说的话,他说,“那个臭丫头……”停顿了半响,又说,“就是一个臭丫头……”,那时候云老王爷神色莫测,一张老脸极为生动,他疑惑不能体会,这一刻忽然就能体会了。他想着,面前这个女子,她是一个女子,又不是一个女子。终于明白为何天下人人敬仰,推崇备至,云端高阳的景世子独独钟情于她了。也只有她才能配那个男子,一个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连嫉妒都觉得是奢侈的男子。他忽然又想起七皇子,看向云浅月的目光升起一抹隐忧……
云浅月似睡非睡,感受到云离的情绪变化,觉得很有意思,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也冲淡了知道皇后怀孕不惜生命要保住孩子的难受,以及去见老皇帝的厌恶情绪。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文莱恭敬地对里面提醒,“浅月小姐,云离公子,皇宫到了!”
云浅月闭着眼睛睁开,伸手挑开车帘,和往常一样,轻身下了马车。云离看了云浅月一眼,也缓缓下了马车,虽然不及容景的轻缓优雅,但行止间已经有了一丝沉稳。
“皇上吩咐您二人来了之后由奴才直接带着去圣阳殿就可。”文莱道。
云浅月点头,文莱当先引路,一行三人进了宫门,一路无话,很快就来到了圣阳殿。
圣阳殿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人。
云浅月扫了一眼,只见皇后跪在最前方,云王爷跪在皇后身后,后面是朝中文武大臣,足足有半百之多。她想着怪不得老皇帝对云王府忌惮,意图除去,文武百官不过百人,云王府的根基和牵连就占了一半,不让老皇帝记恨才怪。
听到脚步声,跪在殿外的大臣都抬头看来,当看到云浅月身后的云离,神色各异。
云离面色平静,并未在众人的眼光中现出任何慌乱和惶恐不安。
云浅月心下满意云离,来到皇后近前,轻声喊了一声,“姑姑!”
皇后抬起头看了云浅月一眼,面色微暖,须臾,又垂下头,即便头顶上的太阳炎热,但她身板依然挺得笔直,不见丝毫颓靡和苍白。在浅月阁听闻需要用她的命才能保住这个孩子时的失态全然不见,此时任何人都觉得她一国之母的风范当之无愧。
云浅月紧紧抿了一下唇,收回视线,看向圣阳殿。
这时,殿内传出老皇帝苍老的声音,“月丫头进来!”
云浅月没听见提云离,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在这里等候,云离点点头,她走了进去。
圣阳殿金碧辉煌,殿内弥散着浓浓的药味,殿内除了床上躺着的老皇帝外,还有一人,那人坐在靠窗的玉案前,玉案上放了一大摞奏折,他正在批阅奏折,此人正是夜天逸。
云浅月看着夜天逸,即便在这金碧辉煌的圣阳殿,手下做着帝王才干的事情,他却没有半分拘谨和紧张,坐姿并不十分端正,眉眼浅淡,身上没有穿象征帝王的龙袍,但却有着帝王的威仪和气息。她垂下眉眼,从来就知道夜天逸有着天生的帝王气势,果不其然。
夜天逸并没有抬头,继续批阅着面前的奏折,落笔处也没丝毫停顿,仿佛不知道殿中进来一个人。
“月丫头过来!”老皇帝招呼云浅月。
云浅月这才仔细地看了一眼老皇帝,只见他侧躺在明黄的大床上,面容枯槁,脸颊塌陷,全无血色,若不是一双老眼依旧有神,他就如病入膏肓之人,她不由惊异,短短两日而已,他竟然就这般了?大约身体早就朽木,禁不住半丝风吹雨淋了。她依言走过去,站在床前三步之距,并未见礼,而是如往常一般淡淡喊了一声,“皇上姑父!”
“走近些!”老皇帝看着她
云浅月向前走了一步。
“再走近些!”老皇帝又道。
云浅月又走近了一步,距离床前还有一步距离。
“月丫头,你可怪我?”老皇帝看着云浅月距离床前还剩一步距离,并未要求再近,而是开口询问,也未曾用朕的称呼,而是用了我。
“怪什么?”云浅月神色不动,出声反问。
“怪朕要杀了你,怪朕将你和七皇子的婚约拴在一起,怪朕让你姑姑怀了朕的子嗣。”老皇帝盯着云浅月的眼睛。
“皇上姑父这话说得未免奇怪,怪与不怪都发生了,多说何意?”云浅月挑眉。
老皇帝忽然笑了一声,自说自话地道:“你心里不是怪,而是恼恨吧?”见云浅月不语,他似乎能窥探出她心中所想,“月丫头,你别忘了,你姑姑是朕的皇后。”
“我知道!”云浅月淡淡道:“她是你的皇后,但她也是云王府的女儿。”
“小丫头,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朕立即就死了?”老皇帝又问。
云浅月忽然一笑,“您怎么这样说?我自然是希望您和这天圣江山一般长寿永固。”
“你很像你的娘亲,有时候让朕都觉得下不去手。朕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未曾杀了云王妃。若是我杀了她,至少她不会成为我心里的魔障。”老皇帝叹息一声,“一入魔障二十年,不可自拔。”
云浅月眸光微动,并未言语。
老皇帝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过了片刻,回转神,对外面喊,“文莱,宣云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