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声音似乎破空传来,打断了云浅月的记忆,将她拉回现实。
云浅月睁开眼睛,一眼就见到了夜天逸,他正欣喜紧张地看着他,那个和她一样喜欢草躺在墙头看星星的小男孩,似乎一下子就长成了如今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她看着他,十五年的光阴在脑中飞逝。
从初次在皇后的寝宫见到他跟着蓝妃去请安,她看着他酷似小七的脸惊得从皇后腿上栽了下去,她爬起来不顾疼痛和皇后以及蓝妃的惊呼声,拉着他跑出了皇后寝宫,寻了一处背景处让他背共产党宣言,后来得知他不是小七,有些失落。
老皇帝四十五大寿,她暗中做了手脚偷梁换柱将本来夜天倾抓到云王府旁边的府邸换成了他,但还要装模作样大哭大闹让夜天倾换,惹得夜天倾对她厌恶,而在他搬到云王府旁边那日晚上,她抱了一坛酒去墙头上喊他,两人欢天喜地地喝了个大醉。
后来,两个人一起看星星,她给他讲老人与海,小美人鱼,猎人海力布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后来直到她将她脑中所有的故事都掏空才作罢。
后来,荣王和荣王妃相继离去,容景遭逢大难闭门不出,文伯侯府一夜之间被灭门,哥哥去了北疆遭了大难回来却被掉换了一个人,后来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一段时间,天圣京城阴云密布,各个府门静若无人。但不管如何,她和他依然躺在墙头上或者聊天,或者头对头只躺着不说话。
时光荏苒,弹指如飞,转眼间五年一晃而过。
有一日,她发现一直看着的孩子居然长成了翩翩少年,丰神玉润,她不知是感慨居多,还是欣慰居多,或者还有什么丢失的东西又被她温习了一遍居多。
后来有一日,她在皇宫中突然发现了一处密道,拉着他一起去探险,却不想听到了一段惊天的秘辛。老皇帝和蓝妃在谈条件。条件一,蓝妃和所有蓝氏母族连根拔起,换他的儿子做将来的天圣一国之君,执掌天下。条件二,留下蓝妃和蓝氏家族,他的儿子在皇室中除名,放逐北疆,永世不准入京城一步。她想着老皇帝真狠,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紧抿着唇,袖中的拳头已经攥紧,当蓝妃答应条件之时,她清晰地看到他手指缝有鲜红的血液滴下,她以为他会冲出去,但是他没有,拉着她出了地道,后来三天没见他说一句话。
她那一刻知道他有多么坚韧而理智到近乎冷血。从这一点上,他和她真像。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冲出去,那是蓝妃的选择,若他们冲出去,那么不止蓝妃死,他和她亦是死,老皇帝不会允许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三日后,蓝妃自缢,蓝氏满门抄斩,他被放逐北疆。
第四日,他带着她来了灵台寺,他写:“五年后,喜欢我可好?”,她答:“好!”,其实他不知道,那一刻,无论他要求什么,她都会答“好!”
第五日,他孤身一人离开京城前往北疆,只有她一人去城外的送君亭送他,天圣上下大约人人都以为七皇子此生完了,但只有她知道,他手里实则是拿了一支老皇帝给的皇室隐卫一起陪着他离开,但这支隐卫他五年来只用来应付夜天倾,再没做他用。因为他知道这一支隐卫虽然听命于他,全全被他差遣,但真正听命的人是京城高高在上执掌人生杀大权的老皇帝,隐卫是保护他的利器,但也是监视。
第一次他从北疆来信,周转了无数人手,躲过了隐卫到她手里已经是三个月后。她接到信之后看到日期时在墙头上坐了一夜,第二日决定组建一个组织,不止为了能够不被老皇帝察觉的通信,也为了来暗中帮助他,她知道他在北疆定然十分艰难。他和她心中都清楚,若是他在北疆毫无建树,即便有蓝妃和老皇帝的约定,他也就是老皇帝的一颗弃子,老皇帝不会让他继任皇位,也许当他油尽灯枯,选定了除他之外的继承人时,第一个杀的就会是他。所以,他必须强大,强大到天圣江山不用老皇帝相让,便能够唾手可得,皇位只能是他的。
后来,在她的帮助下,他果然渐渐强大,将北疆揽入怀中。
后来……
“月儿,你怎么样?是不是都想起了?”夜天逸见云浅月看着他不说话,他紧张地走上前,声音极哑,似乎生怕一大声便惊吓住她一般。
云浅月收回思绪,静静地看着夜天逸,短短两个月的失忆,却是一梦十五年,她如今醒来了,却感觉是沧海桑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张容颜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容颜,面前的这个人是她陪着一起长大的,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倾尽所有帮助的,面前的这个人是他从来有要求她不曾拒绝的,面前的这个人是……
却不想一个失忆,却天翻地覆……
“月儿?”夜天逸紧紧盯着云浅月的眼睛,想从中读出什么,可是他看了半天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有些慌乱,伸手扶住她肩膀,轻声道:“月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夜小子!你这是在质疑我老道的能力不成?她身体没哪里不对,好得很!”老道瞪了一眼夜天逸,又狠狠挖了容景一眼,“臭小子,你如今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你不是拼死也要让这小丫头恢复记忆吗?不会恢复记忆后她记忆中根本就没你吧!”
容景默不作声。
夜天逸抬头看了一眼容景,遮住眼中的情绪,再次看向云浅月,“月儿,你是不是一时间记忆太多承受不住?我带你回宫好不好?”
云浅月依然不说话,亦不动。
“走,我带你回宫!”夜天逸弯身,放在云浅月肩膀的手改为去抱她。
云浅月忽然打开夜天逸的手,坐着的身子腾地站起,不看众人,足尖轻点向山下飞去,自始至终也没回头去看容景一眼。
“月儿!”夜天逸一惊,看了容景一眼,施展轻功追随了去,但他早先被老道踹了两脚,伤了内腹,此时功力滞后了云浅月一截,但即便如此,还是转眼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普善大师等人一愣。
弦歌刚要去追,见容景站在那里不动,他连忙走到他身边,低声喊,“世子!”
容景看了弦歌一眼,对老道和普善大师温声道:“多谢师傅和普善大师!”
“不用谢我!以后再不准喊我师傅就行了!”老道对容景摆摆手,看向普善大师,“秃和尚,我老道这就走了,你跟不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里?”普善大师一愣。
“你个秃和尚在这个小破寺里窝了几十年,难道还没窝够?自然是天地之大,可玩的地方多了,你跟着我云游四海,去不去?”老道打量了一眼灵台寺,看向前面的废墟,“反正你的窝也毁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你不怕人家再说我们了?”普善大师犹豫。
“怕个屁!都快作古的俩老东西了,谁还风言风语?想当初就不该怕,白白浪费了几十年,我一来气后来酒都不酿了,酿出来的酒你不喝我一个人喝着也没味。”老道骂道。
“我要跟着你走,你还酿酒?”普善大师眼睛一亮。
“酿,为何不酿?我也想喝着呢!”老道想当然地道。
“好!我就跟着你走!几十年没喝你酿的酒,我也想得紧。哈哈,从今以后再没有人可以管制我烤鱼喝酒大口吃肉了,岂不快哉!”普善大师哈哈大笑。
“那还不快跟上!”老道大踏步离去。
“好!”普善大师爽快地点头,大踏步跟上老道。
“师叔祖,您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你不能走啊!”慈云方丈大惊失色,连忙拦住普善大师,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仇敌的两个人原来不是仇敌,虽然化干戈为玉帛,免于了灵台寺一场灾难,但将普字辈唯一的长老带走,这可是灵台寺的损失。
“怎么就不能走?我本来也不爱出家当和尚,白白在这里窝了几十年!如今百岁多的人了,外面的天是什么样都忘了,你不要拦着我,我今日非走不可。”普善大师打开慈云。
慈云方丈还要再说,老道用脚踢了颗石子堵住了他的嘴,他立即噤了声。
“磨叽什么?还不赶紧走!”老道对哼了一声。
普善大师应了一声,大踏步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对慈云方丈和几位长老看了一眼,又老眼环视了一眼灵台寺,叹了一声,“老衲走了!你们……你们好好念经吧!”
“辞别师叔祖!”慈云方丈知道拦住,吐出石子,和几位长老齐齐跪下。
普善眼眶有些酸,但还依旧故作洒脱地摆摆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老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容景,哼道:“臭小子,包罗万象乃包容众生万物,你心中却只装着一个女人,何谈大成?什么时候你能放下,你的天地真经才真正到了火候。”
“那我宁愿一辈子不大成。”容景淡淡道。
“没出息!”老道斥了一句,足尖轻点,飘身向山下而去。
“景世子,多多保重!”普善大师也回头看了容景一眼,跟着老道飘身离去。
容景看着二人身影消失,目光久久未动。
“世子,您怎么不去追浅月小姐?”弦歌看着山下焦急地道。
“走吧,我们回府。”容景向达摩堂外走去。
弦歌见容景真没有要追去的意思,只能不再多言,有些闷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灵台寺到半山处,容景忽然扶住道旁的一棵树,吐出一口血。
“世子!”弦歌连忙伸手扶住容景,只见他面色苍白,印堂沉暗,他大惊失色,“世子,您受伤了?”话落,他去把容景的脉,身子猛地一颤,“您……您怎么会……这样……”
“无碍!”容景摇摇头,如玉的手扶着树干,指节处都与往日颜色有不符的苍白。
“怎么会无碍?属下这就抱您回府。”弦歌伸手去抱容景,恼恨自己居然没看出世子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用,我想走走。”容景挡住弦歌的手。
“世子,您受伤极重,还是属下……”
“我说不用!”容景打住弦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