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约有十秒钟的时间,浅色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才又继续道:“不如我们来一场游戏,赢的人可以得到来自我的任一承诺。不管是黄金、宝石、权力、美女、宝马,还是某个奴隶或者侍者的性命,我都可以无条件地满足他。”
场内一片哗然,某个奴隶或者侍者法老暗示的不就是引发这场争执的牢狱里的舍普特的性命吗?奈菲尔塔利与欧姆洪德快速地交换了下眼神,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西曼,双方对视着,在暗地里较上了劲。
法老的手指向奈菲尔塔利,“王后,就由你来决定赌什么。”
话音刚落,欧姆洪德脸上便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而这样的得意还来不及持续一秒,拉美西斯却又转向了卡蜜罗塔,“卡蜜罗塔,你来决定由谁来参加赌局。你们是规则的制定者,虽然可以自由选择参加游戏的人与你较量,但是即使你们二人其中的一位赢了,也不能算是胜利。王后,就由你开始吧。”
这时,艾薇明白了,或许法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出答案,他也根本不在乎舍普特的死活,他只是想将这件事在不偏袒两大集团任何一方的情况下迅速解决。两大集团的对立,对他来说,并非坏事,偏袒任何一方,都会对他的统治不利,这样的事情,他又何苦去做?采取这样荒谬而出乎意料的解决方式,或许是要表明他的毫不在意吧。
但是,就这样将舍普特的性命交由一场愚蠢的游戏吗?想到那个总是甜甜笑着、在她身边打转的小侍女,艾薇只觉得心中一涩。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艾薇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奈菲尔塔利已经站了起来,深绿色眼影下的双眼露出几分不快,眉头微皱,“不如就与我比场塞尼特棋吧,若赢过了我,就算胜出。”
场中一片喧哗,塞尼特棋是古埃及很流行的一种棋盘游戏,图坦卡蒙王的墓中有多达六组的棋盘游戏,其中就包括了塞尼特棋。这种棋的玩法主要是利用四根长条状的棒子依正反面掷出点数,然后在三十格的棋盘上按规则移动棋子,最先到达终点的人,就获得胜利。
早有记载,奈菲尔塔利王后非常热衷此棋,即使在她的墓里,也可以看到她下棋的壁画。既然敢在不知道谁会上前挑战的前提下说出此项目,必然是成竹在胸。
这时,卡蜜罗塔站了起来,甜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更显出独特的女性魅力。她环顾四周,最后,从坐在西曼那一列的人里选择了一个
“就由你开始吧,吞忽。”
吞忽是建筑院的人,建筑大臣梅的下属。梅本身对西曼或是欧姆洪德两派之争并没有明显的偏向,因此对建筑院的人员也没有过多地考虑过出身等问题。吞忽是下级贵族的长子,祖祖辈辈为建筑院服务,同时,他也是出了名的博学多闻,精于各种演算术与棋术,是梅的得意门生。但众人也知道卡蜜罗塔选择他的原因,西曼是三朝老臣,早在拉美西斯一世时,就于吞忽的父亲有恩,吞忽一直心存感激,此时此刻,他必然是站在西曼这一边的。倘若获胜,吞忽必然会要求取了舍普特的性命,从而在气势上压过老贵族那一派。
虽然盛传王后的棋术非常了得,但是毕竟吞忽未曾与她交过手,卡蜜罗塔既然叫他上场,想必还是有一定的胜算的。
卡蜜罗塔坐下了,满意地看着吞忽走上前来。侍者麻利地摆好了塞尼特棋盘及四根掷数用的骨棒。二人落座,有了法老的授意,旁边立着一名文官,负责将每一步都大声唱出来给厅里的人听。
虽然艾薇对塞尼特棋完全不懂,应该说远在三千年后的今天,这种古老棋术的具体规则早已失传,并没有人真正了解它在盛传时期的具体玩法究竟是怎样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艾薇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便是奈菲尔塔利一定会轻易胜出,不留一点悬念。
她抬头看了一眼拉美西斯,年轻的君主正微微眯起修长的眼,随意地靠在舒适的座椅上,似是注意,却又好似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盘棋局。这时,礼塔赫走了上去,侧身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些什么。突然,他的神色一凝,俊挺的眉紧紧地蹙起,淡琥珀色的眸子倏而犀利地看向艾薇的方向。她慌忙垂首,让自己的发丝挡住表情。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他从怀中拿出什么递给了礼塔赫,紧接着,黑发的祭司非常小心地将法老递给他的东西收了起来,点点头,随即转身向大门走去。
此时的拉美西斯脸上已经染上了十分不快的情绪。他本是一个很会隐藏情感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并没有很强烈的喜怒哀乐,而此时他的情绪、他的怒意,仿佛带有了难以压抑的意味,硬是透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示了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触到了他的神经,艾薇心底暗暗地想着,并祈祷那件事与自己毫无关联。
又过了不久,文官大声地宣布:“王后陛下,胜出”
艾薇坐的位子离棋盘尚远,看不清具体那棋子是怎样摆放的,但吞忽的表情也足够明显地说明,奈菲尔塔利的胜利轻而易举,不给他留有半分翻盘的机会。
西曼一脸挫败的神情,看着满脸惭愧的吞忽灰头土脸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还未等奈菲尔塔利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定,卡蜜罗塔忽地站了起来,原本带着慵懒的声音里平添了几分激进的尖锐,“下一局该是我先选人吧。”
奈菲尔塔利的棋艺众人皆知,西曼的下属里显然是不会再有人能够战胜她。不管卡蜜罗塔开口说选什么人,只要奈菲尔塔利对最终赌局有选择权,那么最多就变成大家在这里陪她下一晚上棋,谁也无法占到什么便宜。想到这里,艾薇轻轻地呼了口气,突然,她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这里,刚要下意识地抬头迎上去,却只听到卡蜜罗塔说:“下一个人,我选艾薇公主”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艾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个反应是窃喜,因为自己就这样输给奈菲尔塔利,到头来还是可以保全舍普特的生命。第二个反应是疑惑,为什么卡蜜罗塔放着西曼团队里的人不选,偏偏挑中了自己?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到奈菲尔塔利一副满是顾忌的面孔,以及众人期待的表情。
艾薇心里一下子有了些计量:莫非这名银发的公主是个塞尼特棋的高手?这也不意外,身体羸弱,不善交际,她整天待在深宫,喜欢下棋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为什么选中艾薇?难道卡蜜罗塔就这样有把握她会要了舍普特的性命?转念又一想,舍普特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是非常厌恶自己,甚至口出恶言相讽。宫中多闲话,加上之前奈菲尔塔利的小公主的事情几乎要了艾薇的性命。在众人心中,就算她不属于西曼那一派,对奈菲尔塔利会有不满也是理所当然吧。
奈菲尔塔利的顾忌,或许就是怕选出一个艾薇偏偏擅长的项目,让她不小心胜出,从而对自己或舍普特出手报复。想通了这里,艾薇不由得轻轻叹气。她本无意伤害舍普特或者奈菲尔塔利,却被所有人当做了最有可能对她们不利的人。
话又说回来,如果奈菲尔塔利选择了塞尼特棋,她可是一点儿都不会下,届时又该如何蒙混过关呢?
艾薇灰色的眸子又落到了奈菲尔塔利身上,高贵的王后静静地思忖了一下,略带紧张的脸上又展现出如常的笑容。她如释重负地看向艾薇,轻轻地说:“那么,艾薇公主就请到场中随意跳一段舞蹈吧,如果陛下说好,那么就是过关了。”
四周臣子一片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呆坐着的艾薇身上。她分明看到欧姆洪德眼神里流露出了必胜的信心。这也难怪,奈菲尔塔利的选择,其实是一项规则,三重保险。
首先,身体羸弱的艾薇公主,不太可能会跳舞;其次,就算勉强跳了出来,依法老素来对艾薇的态度,想从他的口里得到赞许,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就算法老出于某种目的有意想让艾薇过关,有在场的众人看着,法老身为帝王,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颠倒黑白,轻易说好的。
奈菲尔塔利,不愧是从众多美女中脱颖而出,稳稳坐住后位的女人。
“陛下,您看如何呢?”见拉美西斯迟迟没有表态,奈菲尔塔利转而又微笑地问了一次。
拉美西斯举杯轻啜一口美酒,淡淡地开口道:“艾薇身体不好,这次的游戏将她排除吧。”
这是本场晚宴里,法老唯一一次有偏袒倾向的话语。
对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句话分明是有意维护了奈菲尔塔利那一边。
话音一出,卡蜜罗塔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人是她选的,法老有意排除艾薇这个对奈菲尔塔利棘手的人选,就是暗地里倾向了另一侧。
她与父亲西曼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十分不满地看向年轻的法老。
拉美西斯却不打算进一步解释,也不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垂目,自顾自地饮着酒,眉间微微地蹙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奈菲尔塔利脸上止不住地露出释怀的微笑,连忙转身对艾薇说道:“陛下都这样说了,你若没有意见,就请卡蜜罗塔再选一位……”
“没关系。”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王后的话语,众人的视线再一次聚回了那名娇小的公主身上。
拉美西斯停止了饮酒,琥珀色的眸子冷漠地看向她。但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精致的嘴唇掀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不去顾及四周不住传来的惊讶,只是平稳地说:“没关系,我愿意接受这个规则。”
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最真挚的心铸成世上最剔透的水晶罩,拼命保护那若隐若现、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希望。
宽阔的中厅一片寂静,列席的王族、大臣、政要、文书官、传令官、侍者、侍女、乐手在这一刻,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名决定接受挑战的公主身上。
艾薇娇小的身体如常挺直站立,如月光般闪耀的银色长发静静地沿着她的脊柱流淌了下来。她的唇边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虽然不是专业的舞蹈演员,但是擅长交际的艾薇,对必要的社交舞蹈十分了解
。从优雅华贵的华尔兹,到热情动感的现代舞,艾薇或多或少都在暗地里做了一些练习。
虽然这是远在三千年前的古代,但看到乐队里的鼓、响板等打击乐器一应俱全,她不假思索,当下决定跳一曲自己十分擅长的拉丁舞。即使自己并不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拉丁舞尚未被发明的那个时代,自己必然是跳得最好的,如果想胜出,也并非没有机会。
况且,她即使输了,也不过是输点面子,而一旦赢了却可以解决自己心头的一大烦恼……怎样想都值得冒这个风险。
赢的关键,就是如何烘托气氛,让法老大为称奇吧!
她走到大厅中央,小巧的下巴微微地抬起,透明的灰色双眸毫不避讳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法老,“我愿意献舞一曲。”
提雅公主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开口对拉美西斯说:“陛下,艾薇身为王家的公主,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倒是卡蜜罗塔接过话来:“今天是王家的盛宴,君臣不分,犹如一家。公主是在自家的厅中舞蹈,请提雅殿下不要担心啊。”
此话一出,拉美西斯砰的一声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吓得卡蜜罗塔连忙噤声,乖乖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凝神坐定。此时,琥珀色双眸的青年缓缓站了起来,紧紧抿着唇,站立了数秒,然后开口:“艾薇,不要胡闹。”
又是那副哥哥对妹妹的口气,艾薇心中一紧,偏就来了脾气,“陛下之前应承过的事情太诱人,艾薇确有想要不可的事情,请让我一试。”
未得到法老的应允,只见银发的少女果断地转身,大步走到乐队旁边,自顾自地对其中尚一头雾水的乐手说了些什么。
众臣一片哗然,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可看到法老冷若冰霜的脸,不敢吐出来,便又硬生生地将那口气吞了回去。
拉美西斯眸子一紧,置于身体两侧的大手竟在不经意间握紧。可感受到一旁奈菲尔塔利与卡蜜罗塔不解的视线,他硬是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就这样坐回自己的位子,再一次拿起了酒杯。
而离此不远的孟图斯注意到,这一次法老并不像之前仅仅是随意地持着杯子,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弧形的杯身,就像要将它握碎,结实的手背上隐隐凸显出青筋。
所幸没过多长时间,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在法老还没有气炸前,艾薇又站回了大厅的中央。
她始终带着完美的微笑,灰色的眼睛里却闪动起恶作剧的光芒,随即她弯腰下去,拉住自己曳地的裙摆,一用力将白裙撕到自己的膝盖之上,将两边卷起,在腰间随意地打了一个结,露出她纤细而洁白的小腿,就像穿着一件小小的白色礼服。她将自己散落到腰间的银色发丝揽起,从侍女头上摘下一个简朴的发饰,轻轻别在脑后。
古埃及的女子都颇为开放,穿着也十分暴露,但是一向衣着保守、性格内敛的艾薇公主会做如此扮相,真是令人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只见她屈起小臂,轻轻地叩合双手,镂空金翠石的黄金镯,发出动听的碰击声。三、二、一就在这时,身后的乐队合起了陌生的节拍与律动。
将四拍拆为八分,每逢四、八拍是两声稍重的鼓点,之间穿插着响板,在一、二又二分之一、四、六和七拍介入,最后,在一、三、五、七拍加入了敲击声。貌似有些凌乱的组合,竟搭配出了十分有韵律的节奏。
在这样的音乐里,艾薇敏捷而熟练地踩起了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未曾见过的舞步。
身体的扭动与埃及的舞蹈有类似之处,但是却别有另一种韵味,跳舞之时手臂所摆出的动作充满力量和奇妙的造型,而尚未等人反应过来,快速的旋转又让人应接不暇。鼓点的声音不断加快,许是因为乐手渐渐熟悉了这样的节奏,艾薇的步子也越跳越快。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住的旋转使得她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染在苍白的脸上,别有一番特别的风情。
这时,原本呆坐在一旁的弦乐手们也仿佛发现了节奏的奥妙,纷纷加入了这首盛大的舞曲,一时音乐如潮水般涌来,漫过大厅里每个人的头顶。艾薇位于其中,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她不住地激烈而平稳地旋转着、舞动着。银色的长发随着她的摇动潇洒飘逸,轻盈的裙角在空气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王族、臣子、侍从,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这奇妙而充满着魅力的舞蹈。就连身为全国第一舞姬的卡蜜罗塔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只是呆呆地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有一个年轻的臣子喃喃地说:“她好像不是一个人在跳舞。”
谁说不是呢?虽然她仅仅是在独舞,虽然每个动作都十分饱满、充满激情,但她的每个步伐、每次举手投足、每个眼神、每个微笑,就像对面还站着什么人。不用想,这分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双人舞。
但是这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陌生舞步,又有谁可能站在她的对面,与她共舞呢?
音乐猛地加快,艾薇也更加快速地旋转,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眼前空气中的某一点,好像在热情地望着自己的恋人。突然鼓声达到终点,一曲骤然停止,她仿佛习惯性地将手一伸,身体轻轻后仰,似乎等着谁将她接住。可这一刹,她才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人在跳舞,身体一颤,猛地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然而,她娇小的身体落入了一双结实的手臂中,因为快速舞动而松开的发饰掉落在地,银色的发丝瞬时散开,如流水一般倾泻到青花石的地上,好似闪耀着钻石光芒的瀑布。
脸上的汗珠猛地落下,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将所有的重量充满信任地交给眼前抱住自己的人。她微微闭眼,随即双手用力地扣住那人的手臂,灰色而几近透明的眼睛倏地睁开,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的人,略带吃力地喘着气,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我……赢了吗?”
深棕色的发丝划过法老的脸颊,落到艾薇的面孔两侧。俊俏的脸挡住了由上而下的灯光,将影子投在了银色少女的身上。他微微皱着眉,几近透明的琥珀色双眸里流露着令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他久久地沉默,直到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同样安静。
如底比斯西岸,失去生命的安静。
“你……”他顿了一顿,“你”这一字说得十分困难,日常淡漠的声音里带有了一丝莫名的挫败,但细细品味却也有一番解脱,接下来的两个字便说得异常轻松和果断,“赢了。”
他松开了手,艾薇身体自然后倾,就这样摔在了地上。所幸已经离地面不远,也不觉得十分疼痛。她还来不及抱怨,他已经快步走回了王座,嘴边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甚至是有些自嘲的微笑,向她发问道:“想要什么,你说吧。”
她赢了吗?她真的赢了吗?顾不上赌气,艾薇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自己临时将拉丁双人舞改为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最后还差点忘我地摔一个狗啃泥,幸好幸好,拉美西斯不知道哪根筋断了,竟然这样轻易地放过她。真是太幸运了!
“你想要什么?财富?地位?就算是不想去古实,你也但讲无妨。”拉美西斯双手抱在胸前,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艾薇连忙站起来,匆匆地说:“不,去古实没关系,我只想要一个人。”
这一刻奈菲尔塔利和拉美西斯的脸一并沉了下来。
“别误会,”艾薇无意制造悬念,更不想让奈菲尔塔利徒增忧愁,“我想要舍普特免责,做回王后的贴身侍女。”
此话一出,西曼的额头上几乎暴起了青筋,卡蜜罗塔的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而就连最大的受益者奈菲尔塔利都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迷茫表情。
艾薇瞥了一眼西曼,他那双下垂的三角眼也正看向她,丝毫不因年迈而混浊的眼里毫不掩饰地闪着锐利的光芒。不用说也知道,在这一次的历史里,艾薇和这个老臣的梁子算是再次结下了。不过反正她都是要去偏远国家的不受宠的公主,结一个梁子,还是结一群梁子,都无所谓啦。
“你确认?”拉美西斯又问了一次。
艾薇赶快点点头,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热切的光芒,生怕他变了主意,“嗯,就这样决定吧!”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将右手举起,对身旁的侍者淡淡地说道:“依她。”
侍者一躬身,匆匆地下去了,艾薇如释重负,方才紧张得几乎僵硬的表情变得柔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挠了挠头,轻轻地说:“谢谢陛下啦!”
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就算是吧。
她开心地一退身,全然不在乎西曼和卡蜜罗塔足以将她杀死一百次的眼神,带着几分雀跃向自己的位子走了回去。
就在她刚刚坐下的那一刻,拉美西斯也从自己的位子走了下来,俯身对身旁的孟图斯说了什么,然后便大踏步地走向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一头雾水的她,对厅内不解的臣子们说:“各位接下来请自便吧。”
往外走了几步,他停下了脚步,侧身又冰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各位关心的问题,想必也解决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以后再敢有过激的结派行为立斩不赦。”
那冷漠肃杀的表情,不带丝毫波动的语调,竟一时让场中众人如同冻结,无法出声,更无法移动。
是时,偌大的中厅里竟铺天盖地地弥漫着如同死亡般的静谧。
琥珀色双眸犀利地看向西曼,穿破空气,只是一瞪,那苍老的臣子猛然一激,手中的泥杯忽地掉落于地面,哗啦一下碎成数片,在如此的凝滞的场景下,更是令人心惊。
只见西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无法抑制地不住颤抖。他猛地伏倒在地,用尽全力地拜倒,额头紧贴地面,甚至可以隐约听到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欧姆洪德,以及双方身后的一干臣子,全部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纷纷拜倒在地。牵连得所有侍者、侍女、乐手等厅内的所有人全部行大礼。
众人叩首,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艾薇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君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副俊美英挺的容颜,却可以有如此的魄力及影响力。脑海里又回响起方才提雅公主所说的话语:“不要随意地反抗他的意思,否则你所珍惜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他是埃及王,在这片属于太阳之子的广袤领土上,一切的生死,都隶属于他。
艾薇心中暗暗涌起几分不安。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还可以夺去她的什么呢?正在发呆时,拉美西斯加大了几分力量拽着她快步走出大厅,不带一名侍从,就这样,二人的身影潜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拉美西斯扯着艾薇的右臂,快速地向中宫走去。年轻的君主步伐平稳而阔大,让身体娇小的艾薇跟上去十分吃力。但他却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只是武断地禁锢着她,一言不发地快速走着。
“到底有什么事?”艾薇勇敢地发问了。
看他的脸色,貌似没有过分阴沉,那应该不是太糟糕的情况吧?就算他刚才严肃地警告了所有参与派系对立的人,这件事也应该和她无关。就算她刚才顶撞了他的命令,但是舞蹈也跳得很精彩,没有给王室丢脸,而且他最后毕竟上前扶住了她,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没有生很大的气。那现在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她的脸皱了起来,他如此一言不发,真叫人猜不透,而这样快地走起路来真的很辛苦……
“那个……啊!”再一次发问还未成功,她一下子被他打横抱在了怀中。结实的双臂紧紧地固定住她瘦小的身体。他脚步如常迅速,并没有因为多抱了一个人而有所变化。艾薇缩在他的胸前,可以听到他的心脏有力而略显急速地跳动。
但是,他的侧面依然如常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在如此深黑的夜里,还真是让人有点害怕。
艾薇不由得轻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小声地嘟囔:“说句话好不好?不然我还以为我是在古墓里迷了路。”
“艾薇。”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也吓了她一跳,连连辩解,“我说的不是那个古墓,我是说……”说了一半,她觉得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里,才小心地放弃了这个话题,沉默地打量起了四周。
四周一片寂静,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着他们。
看不到明亮的灯火,只有淡金色的月光透过树隙散落下来,柔和地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这显然是宫里一处相当隐蔽且私密的地方,如果艾薇没记错,便是法老的书房附近了。
而不远处,应该就是她曾经掉落过的蔚蓝的荷花池。显然,这附近,除了法老的禁卫兵和礼塔赫、孟图斯这样的亲信,其他人一概不许靠近。有什么话,需要特意走到这里来说?莫非是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艾薇不解地看向他。
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抱住她,看着前面,视线却在有意地回避着她。
“你……为什么不向我要求其他东西?”他慢慢地说着,言语间好像在竭力隐藏着什么,想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你之前向我要求过的东西。”
“我?可是我现在就需要荷鲁斯之眼。”艾薇无奈地说。难得他如此大方地开口想要有所馈赠,但是除了荷鲁斯之眼,她还能要什么呢?要他想起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吗?或者要他承诺根本不能实现的爱情吗?既然知道不可以,还是不要傻傻地开口比较好。
他缓缓地摇头,“我已知道荷鲁斯之眼的秘密。”
闻言,艾薇心里一惊。这句似有玄机的话,莫非是暗指她其实并不是艾薇公主的事情?还是他有其他想法?一时间艾薇脑海混沌,悲喜一并涌上心头,紧张得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月光落在法老棱角分明的脸上,沿着俊挺的鼻梁绘下一抹浓浓的暗影,令他的面孔染上了一种难以明喻的哀伤意味。沉默了半晌,他淡淡地说:“先不谈这个,你若不想去古实,就不要去了。”
“那荷鲁斯之眼……”艾薇有些急,话说了一半,他用手指挡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你想要荷鲁斯之眼。”浓密而好看的眉紧紧地锁着,琥珀色的眼里流转着复杂的光芒,“但我却不想给你。”
“不想给我?”艾薇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扭曲的。
这是什么意思?荷鲁斯之眼,是连接古代与现代的唯一枢纽。他不愿给她,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拿到了那珍贵的秘宝却不愿给她。难道是要她一辈子当他的妹妹,任其差遣,直到老去?脑里一乱,她不由得轻轻挣扎,想要从他的怀里脱出身来。
拉美西斯垂首,看着她一脸惊慌的神情。
他的心突地一跳,就像被碎石碾过般不是滋味。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杀你。”他轻轻地说着,随即顺着她的力量降低身体,让她的脚恰好可以舒服地落到地面。
双脚一接触地面,艾薇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她双手尴尬地放在身体两侧,不由得稍稍用力抓住自己的裙摆。疑问的话语就在口边,却不知如何问出来。
他皱眉看着她失措的样子,有意将视线移开,淡淡地说:“在卡尔纳克神庙,你提到过,那个叫你‘薇’的人。”
艾薇为这突然转换的话题愣了一下。
拉美西斯见她没有说话,便又补充了一句,“你想和他在一起?”
艾薇眼前弥漫起一阵湿润的雾气,他俊挺的面孔变得模糊。因为看不清楚,在他如霜的脸庞上似乎可以看到一丝久未见过的温柔。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请继续下去。
她重重点头,“想,非常……想。”
想到不远千年、不远万里!就算这个人早已忘记了她……将她从他的生命里全盘抹杀,不留一点痕迹。但至少,她相信,还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沉默许久之后,他又问:“那个人,在哪里?”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关心她的事情,关心她在想的人!狂喜几乎要弥漫过顶,心里温暖得好像要破开最外层的硬壳,开出绚烂的花朵。
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他……”
“算了,”他却突然打断,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厌恶的神情,“那是你的事情,王兄不该多问。”
就在这里!
自己爱的人,自己用全部热情、全部生命去爱的人,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为什么?
世界却好像轰隆一声碎了。
究竟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彻底死心?
明明是一个人,却偏偏存留着两个人的记忆,就像明明是双人舞,却只有她一个人跳。
但她却这样坚持,这样努力。
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最真挚的心铸成世上最剔透的水晶罩,拼命保护那若隐若现,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希望。
就算疼也不离开。
她强迫自己笑了,心中的苦涩逐渐晕开,沁入每一个细胞,苦得她的灵魂恨不得就此飘离身体。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刺伤她呢?既然他要刺伤她,为什么还要留给她希望呢?
“那么,你会叫谁的名字呢?”
“什么?”拉美西斯皱起眉头,好似不能理解她的问题。
人到痛苦的时候,就会微笑吧。越是平淡的微笑,就越代表自己要走去崩溃的边缘。然后,在边缘勉强维持着一触即碎的平衡,等待着最后一刻,掉入无底的深渊。
“薇,永远不要离开我。”
“薇,你要记得,我爱你”
“你深爱的人,是谁呢?”
反而不怕了。
他的面容在这一刻竟变得更加冷峻。四周好似弥漫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雾,他虽然只离开她两步,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感觉过他们的距离会是如此遥远。
还需要问吗?
所有人都知道,三千年后。他对她的爱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宏大的阿布·辛贝勒神庙附庙,那极尽精美的王后陵墓他与奈菲尔塔利的爱情,才是历史导向的正轨,才是诸神断定的命运。
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不过是相敬如宾,但随着时光推移,历史的脚步永远不可阻挡。
她深深垂首,不去看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冷冷地开口,漠然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虚无渐渐飘来:“艾薇,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眼里只是努力地不要流泪,心却是强忍着不想流血。
但这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如何能不万念俱灰?
多此一举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嘴角一扯,实在忍不住,泪水漫过视野,眼前一片模糊。她纤细的手指更是用力地抓住洁白的裙摆,指甲透过布料嵌进掌心,微微的疼痛顺着血液丝丝沁入心里。
“那……你要和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