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不见天日,只有墙上的长明灯堪可照明。古斜阳不知道已过去了多久,对于自己的生死他早已全不在意,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陈月影。
忽听牢门轻响,屈放华已走了进来。
古斜阳强忍伤口剧痛,跪在了他的面前,低声道:“教主……”
屈放华凝视着他,见他形容憔悴,心下不禁甚是难过然,终于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今天,我是以屈大哥的身份来见你。”
“屈大哥,我对不起你。”
屈放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了他,缓缓道:“斜阳,我对你太失望了。想不到我们十几年的兄弟之情,竟然敌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
古斜阳黯然神伤,半晌,才轻轻开口:“屈大哥,你是否还记得我身上的这个伤痕?”说着,已解开上衣,现出胸口。
屈放华转身望来,目光忽地一动,道:“这个伤痕……难道是……”伤口是被圆形的中空钝器所造成,三年前他见到时就觉十分奇怪,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武器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现在忽想起陈月影所用的碧玉笛,顿时了然。
古斜阳点了点头:“三年之前,我奉见教主之命,要将洛州附近的大夫全部杀死,所有药材全部销毁,以免让受伤的凌幻虚、杨徊和刘晓寒得以疗伤。我、我……”说到这里,他咳嗽了几声。
屈放华望着他的目光中现出怜惜的神色,默默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到桌上,道:“先吃一颗。”随即又道,“当日你因为一念之仁,只是将那些大夫囚禁,没有杀死他们,药材也只是收藏了起来,没有烧毁,结果让人破坏了见教主的计划。你一直不肯透露是什么人坏了圣教的好事、打伤了你……那个人,就是陈月影?”
古斜阳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面上不禁现出笑意,缓缓道:“是。后来在送梅儿姐姐离开龟山的路上,我又见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过她两次而已,在这三年中,我却时常会想起她。”
屈放华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古斜阳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制,轻轻叹了口气,道:“难怪当日云独步自西域返回圣教复命,你竟会主动请缨,愿去追查掌教敕令的下落。”
“其实当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待到真的见了面,我才发现……才发现自己已无法再忘记她。”
屈放华沉默半晌,眸中忽又现出伤心失望之色,咬牙道:“你明知她要对圣教不利、对我不利,却还是助她逃走,更从我这里偷走了掌教信物。你这样做,让我怎么宽恕你?”
古斜阳毅然道:“我没有奢望你会宽恕我……但我只是私自放走了她,并没有偷掌教信物。”
屈放华皱了皱眉:“你真没有拿?”
“我根本不知道掌教信物是什么样子、放在何处,又怎会偷拿?”
这么看来,教中竟然还另有奸细?屈放华心中甚感震惊,半晌,才又望向古斜阳,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忽放缓了语气,道:“斜阳,你还有何心愿?”
古斜阳心中难过,面上却现出笑容,道:“若有可能,我只想再跟屈大哥你痛饮一场。”
屈放华怔了一怔,半晌才道:“为什么不求我原谅你?”
古斜阳凝视了他,淡淡一笑,道:“斜阳是咎由自取,不会再让屈大哥为难。”
屈放华默然不语,良久,才慢慢自袖中取出两壶酒,放在了桌上,随即凄然一笑:“你这嗜酒如命的小鬼头……已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
古斜阳却已在桌前坐下,拿起一壶酒,笑道:“最了解我的人,果然还是屈大哥。屈大哥,来,我敬你。”
屈放华这才坐了下来,拿起另一壶酒,却忽又叹息道:“我很后悔,以前对你太过宠溺放任,才会铸成今日的大错。”
古斜阳向他望去,忽开颜笑道:“屈大哥,谢谢你这十几年来的照顾。我对自己所做的事从不后悔,希望你也别再难过。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斜阳愿任凭大哥处置,以补偿我对你的歉疚。”
屈放华剑眉一扬,半晌才狠下心来,道:“好,在决定你最终的刑罚之前,你就在这里闭门思过。”
似是怕自己会后悔,说完这一句,他已迅疾起身,走出门去。
古斜阳一言不发,眸中现出些惆怅的神色,打开酒壶的木塞,向口中倒去。
* * *
陈月影摆脱了云独步,知道烟罗教之人竟然已追上前来,再不敢大意,继续向颖州赶去。云独步只因一个樵夫见过自己,便能追踪而来,她不敢再去人多之处,只在深山野外行走,以山泉解渴,以野果充饥。
这几****一直没有找到水源,时近盛夏,气候炎热,陈月影只觉被晒得头晕目眩,全身的力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失。
忽听前方隐约有人声,只听一人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却非要让我们每天搜索一次。”
另一人道:“别抱怨了,这是右护法的命令,难道你敢反抗?”
陈月影霍然一惊,他们口中的“右护法”,应该就是云独步,想不到他仍不死心,派人四处寻找自己。她心知以自己目前的体力,根本无法与烟罗教的人正面对抗,听得人声愈来愈近,急向山边走去,想要找个藏身之处。
她昏昏沉沉,不辨路径,忽然间脚下一滑,已踩了个空,直跌下山去,失去了知觉。
不知昏迷了多久,陈月影这才醒转,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应该是被人所救。但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她心中骤然一紧,难道是烟罗教的人找到了自己?
她急忙起身,一眼望见自己的玉笛就放在桌上,于是拿在手中,轻轻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却见外面是个小小的庭院,并不见人迹。陈月影微微犹豫,不知是立即逃走的好,还是该先在这里查探一下,看究竟是什么人救了自己。
忽觉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正向自己靠近。陈月影急挥玉笛,向身后之人袭去。却听那人道:“师妹,你醒了!”声音中满是欢喜之意。
陈月影急刹住了笛招,定睛望去,眼前的人正是叶韵蕾,她手中玉笛不禁掉落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师姐,真的是你?”
叶韵蕾早已扑将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又哭又笑,道:“师妹,太好了,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我好担心你!”
陈月影直至此刻,方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是现实,也将叶韵蕾紧紧抱住,泪水不禁涌出眼眶,道:“师姐,我、我很想你。”
叶韵蕾忽想起一事,擦去了眼泪,道:“师妹,你快跟我来!”
陈月影急拾起玉笛,跟着她转过走廊,到了另一间房的门前。叶韵蕾当先推门而入,道:“师父,你看看,我找到师妹了,你有救了。”
陈月影大吃一惊,急奔入房中,只见一名老者坐在桌前,闻言回过头来,正是失踪多年的师父,不禁扑倒在他膝前,哽咽道:“师父,终于又见到你了。”
却听那老者道:“你又是谁?欣仪呢,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来看我?”
陈月影一怔,向他脸上望了一望,确实是自己的师父无疑,急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之上,细探脉搏。
叶韵蕾已在一旁道:“师父他被人所害,得了疯癫之症,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替他根治。现在有你在,我们联手,一定可以治好师父。”
陈月影也已探明关在洲的病情,于是点了点头,起身问道:“对了,师姐,你怎么会找到师父,又怎么会找到我的?”
叶韵蕾道:“今天早晨我上山采药,发现你昏倒在山脚,这才把你带了回来。至于遇上师父的经过,那可就更曲折了。”
陈月影道:“我们这么久不见,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说说话了。不过,烟罗教的人现在正在寻找我,我们要格外小心才行。”
叶韵蕾道:“你放心,这里甚是隐秘,我想他们暂时还不会找到这里。等把师父的病治好,我们立即去跟凌姐姐、楚大哥他们会合,就不用再怕烟罗教的人了。”
陈月影奇道:“楚大哥?”
叶韵蕾道:“楚大哥以前是烟罗教的右护法,不过他是好人,现在跟凌姐姐他们在一起……说来话长,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烟罗教的右护法?陈月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云独步和古斜阳,云独步至今敌友难辨,却又总对自己苦苦相缠,而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古斜阳的安危。
* * *
少室山的危崖之上,凌幻虚默然伫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虚明大师说,少林已决定明日出发去青州,问我们是否要与他们同行。”楚天云轻轻走到了她的身旁,道。
凌幻虚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忽转过身来,道:“关欣仪至今没有赶来与我们会合,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楚天云默然不语。他又何尝不担心关欣仪?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想在凌幻虚的面前主动提起她。自从发现凌幻虚和关欣仪间可能有所关联之后,凌幻虚对关欣仪就甚为关切,更因为关欣仪的原因而有意疏远自己。
长此以往,真不知三人间的关系会不会永远这么纠缠下去。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
凌幻虚凝视了他半晌,忽决然道:“我们立即去天山。”
楚天云终于开口,道:“青州之会怎么办?”
凌幻虚沉吟片刻,道:“你去天山找她,我先去青州。”
“不,我去青州,你去天山。”楚天云却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