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天使,我感到极度的不安。我没有收到安托尼奥的任何信件。为了知道第一个夜晚你是怎样度过的,我特意去了维琴察。我仅获悉那个上午你从这里经过,你从帕多瓦给我写的两行字是我得到的有关你的全部消息了。我当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帕杰洛对我说,万一你病了,安托尼奥肯定会给我们写信的。不过我也清楚,在这个国家,信件经常会寄丢或者会在路上滞留六个礼拜。我绝望了。最终我收到了你从日内瓦寄来的信。噢!我的宝贝,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这封信有多好,它让我心中的这块石头落了地。你真的没有生病、很健康,真的没有受苦吗?我总是担心,你出自感情原因总向我夸口,总说自己身体好。哦!我亲爱的小弟弟,愿上帝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并永保健康。你的好身体如同你的友情,在我的生活里不可或缺。缺了哪一样,我都无法指望有一天好日子过。阿尔弗雷德,当我想到失去你的心时,你不要以为我还会感到高兴。不论我是你的情妇还是你的母亲,这都无关紧要。无论是我激发了你的爱情还是友情,我和你在一起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我现在的心境。我只知道我爱你,事情就这样简单。但是,我并不是渴望每分每秒都拥抱你,并非想置你于死地而后快。我只是想用男性的阳刚和女性的温柔来爱你,关心你,使你免遭任何不幸,为你解除一切不快,向你提供娱乐、让你高兴,这就是当我失去你之后感受到的需求和歉疚心情……为什么这样一桩我本该愉快地去完成的美事儿,后来却惭惭地变得如此苦涩,到头来竟突然变成了不可能呢?是什么天命把我奉献的良药变成了砒霜?为了让你有一夜的休息和宁静我本该付出我全部的心血,我为什么竟成了对你的一种折磨、一种祸患、一个梦呢?当我受到达些讨厌的回忆缠绕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让我安宁!),我几乎要发疯了。我泪落如涌,洒满枕头。在那万籁俱寂的夜晚,你的呼唤声在我耳边回响。现在,有谁再来呼唤我?有谁还要我来彻夜照料?而我专为你积聚的力量不来作践自己又能用于何处?
噢!我的心肝、我的宝见!我多么需要你的温存,你的谅解!你可别提要我原谅的话,永远也不要对我说你曾经错待过我。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们非常地不幸,我们已经分手。可是,我知道,我感觉到我们将真心诚意、和和睦睦地相亲相爱,百年偕老。我们将以圣洁的感情来治愈我们彼此为了对方而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唉,多么不幸,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只是顺从了命运的安排,我们那种粗犷、暴躁的性格妨碍了我们过普通情人的生活。然而我们命中注定要相识、要相爱,请你相信这是缘份。那天早晨,要不是你年轻,要不是你血气方刚,要不是我的软弱心肠——你的眼泪感化了它,我们可能还以姐弟相处。当时,我们都清楚这样对我们更合适。你我彼此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今天的结局。总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走的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然而我们还是到了我们本该在一起歇息的高峰。我们曾是情侣,彼此相互了解,直至心灵的深处,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彼此又发现了什么,致使我们相互嫌弃呢?噢!要是我们在盛怒之下就分手,彼此不能谅解,又不能说个明白,那我们不是太惨了吗!因此,就是这可恨的想法破坏了我们的整个生活。那么,我们从此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东西了。但是我们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分手吗?我们不是作过多次徒劳无益的努力吗?每当我们孤身独处的时候,我们那充满傲气和怨恨的心不是被痛苦和悔恨撕得粉碎吗?在放弃这种已经不可能继续维持的关系的同时,我们还应该永远保持联系。你说得对,我们的拥抱是乱伦行为,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们彼此清白无辜地、真诚地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好吧!我们能够回忆起哪一次拥抱是不贞洁、不神圣的吗?你曾在一时的激动和狂热中责备我不会给你爱的欢快,当时我哭了,现在我感到十分高兴:这种责备多少含有某种真实的东西。我感到欣慰的是,那种爱的欢快比你在别处得到的欢快更严肃、更含蓄。至少,你在别的女人怀里想不起我来。但是,当你孤身一人,需要祈祷、需要哭泣时,你会想到你的乔治,想到你真正的同伴、你的护士、你的朋友,想到所有那些比这还要好的东西。因为我们的感情是由许许多多东西编织而成的,这份感情不能与其它任何一种感情相比。世人对此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将相亲相爱,但我们又不把这种感情放在心上。
关于这一点,我曾经给你写过一封长信,叙述了我在阿尔卑斯山旅行的情况。如果不妨碍你的话,我打算把它刊登在杂志上。我把这封信先寄给你,如果你认为无可挑剔的话,你就把它交给布洛兹。如果你想作一些修改和删减,那么,不需我再重复,对我过去、现在、将来的所有手稿,你都有挥斧砍杀的权力。总之,如果你觉得这封信根本不宜发表,那你就把它扔进火炉里烧掉或者存放在你的文件夹里,随你的便。我把你母亲写来的一封信转给你,这是近日收到的;还有你放在我吸墨纸里、忘了拿走的诗稿,也一并给你寄去。为了少占点地方,我把诗重抄了一遍。
至于我的情况,跟你说些什么呢?我还行,还挺着呢。不过我无法预料我会出什么事。我现在威尼斯,等到凑够必要的钱和能够脱身,我就去君士坦丁堡。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完成布洛兹约的稿。为此我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但是我还没有动手写《安德烈》,因为我提起精神干活也不过只是几天功夫。这些天,我还给你写了那封关于阿尔卑斯山之旅的信。我非常想回到山上去,可是这样一来我何时才能完成《安德烈》呢?蒂罗尔这个地方往我的脑袋里灌了不少不同寻常的想法,我一定要到那儿去构思《雅克》的轮廓。在此期间,我尽力重新振作起工作热情。我抽超长的烟斗,每天喝咖啡得花费二万五千个法郎。我几乎孤独一人生活。勒比佐每天早晨来看我,待半个小时。帕杰洛来我这儿吃晚饭,八点钟就离开。目前他正忙于照料病人。他原先的情妇,自从认为他对她不忠以来,又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搞得他非常苦恼。他太善良,太温顺了,没有勇气跟她说他已不再爱她。其实,他真该这么做,因为她是个泼妇。更有甚者,她还给他脸色看。可是,谁去劝他也厉害点呢?反正不是我。这个女人来求我帮忙说说情,尽管我清楚地感到我只能给他们帮倒忙,但我又非这么做不可。帕杰洛是个品行高尚的男人,他应该得到幸福。因此,我不该劝他与那个阿尔帕丽丝和好。也正因为如此,我将离开此地。
在此之前,我和他在一起把我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花在谈论你的事情上。他这个人易动感情,心地善良。他真正理解我的忧愁,而且对此深表同情。他是个默默地为我作牺牲的人,他对我关怀备至,照顾周全,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他都做了。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需要,他却猜得到我要什么,并给于物质上的满足,让我生活得更美好。至于别的事情,当他不明白时就沉默不语,从不烦人。我得顶住那些吃了饭没事干的人的围攻,他们已经聚集在我的斗室周围。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想独自清静一下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讨厌的人已经围在我的门前。我都弄不清楚是哪些爱说三道四的饶舌妇看了我的小说,并且发现我就在威尼斯。她们想见我、邀我参加她们的座谈。我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乱嚷嚷。我闭门不出,抽我的烟斗,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之中,犹如云雾中的神仙。
我交了个好朋友,它给我带来许多欢乐,你肯定也会发疯似地喜欢它。这是一只驯化的欧椋鸟。一天早晨,是帕杰洛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肩上的。你能想象吗?它是个最蛮横无理、最胆怯、最淘气、最贪嘴、最荒唐的家伙。你想想,是不是约翰·克赖斯勒的灵魂附到了这只动物的身上?它喝墨汁,它吃我点着的烟斗里的烟丝,那缕缕青烟令它快活无比。我无论什么时候抽烟,它总要停在烟斗的把柄上,将身体深情地俯向冒着烟的烟斗。我坐下干活时,它就蹲在我的膝上或脚背上。我不论吃什么,它都要到我手上抢夺。它在帕杰洛笔挺的外衣上屙屎。总之,这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它很快就会说话了,它开始学着叫乔治的名字。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宝贝,再见。常给我写信吧,我求求你了。我多么想确知你是平安无恙地回到巴黎的啊!别忘了你向我作过保证,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再见了,我的阿尔弗雷德,爱你的乔治吧。
请你给我邮寄一打轧光手套来,要六双黄颜色的、六双彩色的。尤为要紧的是把你为我而作的诗寄来,统统寄来,我现在一首诗也没有。
请你到我家再拿一册《安蒂亚娜》、一册《瓦伦丁》及一册《莱丽亚》。我想,《莱丽亚》还剩两册,其中一册是用犊皮纸印的,请你不要寄这一册,因为可能会寄丢的。把《西班牙故事》《景色》《罗拉》以及登有《玛丽亚娜》《安德烈》《方答丘》的各期杂志,总之把你写的所有作品都打在邮包里给我寄来。不过,给我寄些非精装本就行,别把我那一丁点儿收藏品拿去冒寄丢的风险。把包裹打好后存在你家,写上我的地址:SansFantin,CasaMezzani,CorteMinlli。有人会拿着帕杰洛或我的条子到你家来取的。这里正在谈论翻译出版我们俩的作品的事儿,而且呼声还蛮高。请你把你为我写的诗,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统统给我寄来。最初写的那几首在我那本俄罗斯皮面的书里。要是你不愿去我家,你就让布库瓦朗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你。晚些时候,你通过驿车把我要的几件小东西寄给我,但是不要和书放在一起。帕杰洛想给你写信,但是他今天太忙。他让我代他拥抱你,并嘱咐你照料好自己的病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