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有意识时,还很混沌,懵懵懂懂的。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是一颗泪痣,暗红色的,朱砂一般,默默落在人眼角之下,虽小,却不易忽视。
泪痣,是来衬人的,可是,她隐隐发现,自己所在人的容颜却胜过天人,甚至把她也带的亮上三分。
可那样的人,却是一个男子。
自古,女子容貌过盛也要被人议论几分,更何况一个男子。
还好,他不在市井中生活,也不曾涉及官场,而是处于江湖。
江湖,人们讲的是义气,没有勾心斗角,大家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和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她初生意识,自然对世间万物皆有兴趣。
也幸得他是江湖人士,走南闯北、上天入地的,才带她看遍了这世界的美好,也,看遍了这人心的险恶。
他并不知情地带着她走遍天下,看过、玩过、吃过、笑过、哭过,肆意人生。
可是还不够,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缺了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时光荏苒,就这样过去了几十年,他的模样却没有改变过,任是那一副白衣少年、陌上公子的模样。
绕是她,也觉出了不对劲,直到那天。
他曾经也年少的好友来找他,一见他,便红了眼,好友说:“还是这样啊,果然气运之女以心头血设下的阵法,天道自然是要实行的。”
他说:“别说了,这是命。”
“你后悔了吗?”好友因年迈而浑浊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进去那个‘不老不死,不人不鬼’的阵法?”
他垂眸,轻声道:“从未。”
那是她有意识之前的事情了,一点也,不知道的说。
因为他不老不死,所以一直在世界中生存着,连带她,也一起生存着。
他们一起看时间的流逝,朝代的变迁,世界的改变。
虽然两人不曾对话,但是却能感知对方的存在,成为对方割舍不开的羁绊。
他发现她的过程很意外,是他路过卖铜镜的小摊,偶然发现眼角有些不同,便买了一面铜镜细细观看起来。
他发现她的存在也很意外,但却也有欣喜。
一人一痣过着惬意的生活,不管不顾的。
一天,她奇怪地发现,好像他身上的盎然生机不复存在了。
这一发现令她有些无措,可是他们的生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甚至和她说了几句话,可是那样却是她的无措更甚,甚至有些恐慌。
他说:“你看,这明明要开春了,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了。”
她只能视物,并无感官。
他说:“你看,那九树梅也都谢了,不过无碍,再过些日子百花便会开了。”
都说她没有感觉了,花谢花开与她何干?
他说:“你看,我这容颜百年也未变了,那个诅咒可真厉害啊。”
说到容颜,她虽不在乎,可她是妖,也自然不会变化,即使她还未有人形。
他还说:“哎,你说,我自己虽不会老死,那寻死或别人寻仇呢?”
不要,不要死…她说,在心里说。
因为她没有形体,不,不是的,她有形体,只是她的能力不够,不能进化出完整的语言系统,不能说话。
他又说:“小泪痣,你有名字吗?
她自是不能回答。
他继续说:“看你话都不能说,想必是没有名字的吧,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唔…”
她愣了愣,名字…
他想好了:“不知道你是男子还是女孩,那就…叫菲姬吧,可以吗?”
啧,都说不知道是男是女了,还给她取个女孩的名字,不过误打误撞吧,唔,她有名字了,有点开心呢。
他说:“菲姬,我把我的东西都教给你好不好呀?”然后也不在意她,就开始了,“先学武吧。”
他从扎马步这种基础开始,边讲边做,扎马步的时间中他还和她说一些关于武学书上的知识。
武学中他还给她说些关于文学的东西,让枯燥无味的学习多些乐趣。
虽然她对那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他乐得教,她也不会不学,何况她发现,他的生机恢复了许多。
时间就是在这样一人教一痣学的间隙中匆匆流过的。
间隙中,他还会教给她一些其它的东西,比如厨艺、插花、下棋、阵法、符篆……
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十分快意。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把他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
他教完了所有东西之后,她又感觉到了,他的生机正在消逝,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那天她彻底感受不到他的生机了,她也陷入黑暗之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他却是一席玄衣的立在悬崖之上,对面皆是一身青衣的江湖门派弟子。
为首的那人看着他大喊:“魔头,快快投降吧,你逃不掉了!”
“呵—”他轻笑一声,“你醒了吧,听到没,他们说我是魔头呢。”
不,不是的。她在心里否认。
“魔头,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了,你若投降,我们便留你一个全尸!”那人继续说道,身后的人全都复议。
他旁边一人甚至说:“师兄,这样的人不配有全尸,你且看我们将他碎尸万段吧。”身后的人又是复议。
她凶狠地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东西,颜色开始变得鲜红。
那群人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停下话头,看着他。
突然,为首的那人发令:“上!”身后的人拿着武器一拥而上。
他勾唇,身后的天地也失了颜色,他慢慢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停、停下!”为首的人刹住脚步,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不是无知地索要,还有点脑子。
他说:“想要这个?好啊。”他扬手往身后的悬崖丢下去。
“不——”那人冲向前,眼睁睁看着那个盒子掉下去,转向他,对他举剑,“你可真舍得!给我上!”
“就凭你也想要我的命吗?”他看那人,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冷笑,“不配。”说完,便从崖上一跃而下。
别!她闭上眼睛。
“哎,”他出声,“还没死呢。”
她睁开眼睛,见他立在半空中。
“你看这个,”他伸出手,她看,是那个盒子,“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想。她毫无情绪波动。
“我不告诉你。”他微微一笑。
幼稚。有风刮过她身上,她才发现他其实是在下降的,只是因为他催动全部的修为稳住身形,再加上这个崖深不见底,所以她才以为他停下了。
他把盒子打开,她看到了,只是一些药粉而已,有什么值得那些东西惦记的?
他把盒子放到唇边,仰头而尽,然后丢了盒子,没有任何悬念,盒子一瞬就落下去了。
“菲姬,想你连话也不能说,必定是练不成人身的吧。”他又说,“那我来帮帮你吧。”
他抬手,左手指尖点在她身上,右手拉住有些乱飞的长袖。
即使这般情形,他也如此是矜贵的,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被一股温和地暖流包裹,纯白意识海里的一个小点慢慢变大,变成一个球,然后开始成型,人类的手、脚、头…
“好了,”他脸色微微苍白,收回手,“能出来吧?”
应该可以,她试试。
调动力量,他旁边慢慢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形,那是,她。
“才这么大啊。”他看着她,开心地拉着她的手。
╭(╯^╰)╮嫌弃就别帮她啊。她不满地鼓了鼓腮。
“嗯…”看着她的表情,他又说,“也不是很小了,至少及笄了,没关系,还能长的。”
哼哼,这还差不多。她皱了皱小鼻子,表示勉强满意了。
“好啦,”他拦过她的腰,拉进了些两人的距离,伸手摸摸她的脸,“该说正事了。”
什么正事?她也抱着他的腰,不解地看他。
“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他说,“你是妖,自然也是不老不死的,喜欢这世界便好好看着吧,但记住了,不要参与进去,不然,脱身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说?她任不解。
“差不多了。”他说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小玻璃球,“这个你拿着,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就当玩具吧。”
她接过,看他。
“对不起呢,你才出来,我就要走了。”他说。
她摇头,表示没关系。
“知道我的名字吧?”他问。
她点头。
“不要忘记我?”他温柔地看她。
她点头,不会忘的。
“那就,”他顿住,看着她,她不解地偏头,“冒犯了。”说完就印住她的唇。
她感觉他给她吃了什么东西,不过没有味道,想她第一次吃东西却连味道也没尝到,真是可惜。
他说是冒犯了,但一点旖旎的意思也没有,把东西给了她之后立刻离开了,在他们下降的路程中经过一个洞,他把她推了进去,他没了那东西,自然不能再慢慢下降,顷刻变消失在她眼前。
不要!她跪在洞口边往下看,除了雾什么也看不到。
不要,不要啊…她跪了一会,慢慢趴下来了,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