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记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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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原典】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三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六年,鲁伐我,入阳关。晋伐我,至博陵。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①,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②,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③。”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原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④,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⑤。”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⑥。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⑦。”威王从其计。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奔。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强立。

【注释】

①辟:开辟,开垦荒地。

②烹:煮杀。古代的一种酷刑。

③弭:顺服,安定。

④豨膏:猪油。

⑤罅(xià):裂缝。

⑥怿:喜欢,高兴。

⑦弊:疲困。

齐国曾是春秋五霸之一,也是战国七雄之一,甚至和秦国对峙到了最后。田氏在齐国的得宠,也有其深长的历史渊源。早在春秋初年,陈国发生内乱,陈国的公子完逃奔到齐国,此为陈氏(陈即田,古音陈、田不分)在齐国最早出现的记载。齐桓公很赏识他,要他做卿官,他只接受了做管理工匠的职务。后来在反对权臣庆封的斗争中,田桓子积极地站在国君这边,在反对齐惠公的后代——栾氏、高氏的斗争中,田氏也站在国君这一边。这些斗争逐渐使田氏在齐国站稳了脚跟,而且政治、经济势力也越来越强大。

首先,田桓子用大斗出、小斗进的手段广为笼络人心。齐国原有的量具分两种进制,田桓子自己改用了进制量具,比公家的量制明显增大。在往外借粮时,田桓子使用自己的家量,往里收回粮食时使用公量,虽然自己吃了亏,却赢得了广大百姓的好评。据说当时的民众大量逃往田氏门下,“归之如流水”,而田氏则把这些人藏起来,并不上报户数,称之为“隐民”。

凭借争取民心奠定的政治基础,又经过两次较大的斗争并取得胜利,公元前386年,周安王仿照当初“三晋”的例子,正式封田和为齐侯,即田太公。田氏在齐国的发迹,据《左传》记载,曾有“五世其昌”,“八世之后莫之与京”的卦辞。从公子完逃到齐国,到田桓子娶齐侯之女为妻,奠定田氏在齐的地位,恰好五代;至田襄子成为实际上的国君,恰好是八代。其实,这卦辞的“应验”,很可能是后人根据历史事实造出来的。

纵观春秋战国时代的三次以臣代君的重大历史事件,极感意味深长。三次卿大夫夺权虽各有不同,但其共同之处却还是存在的,那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句老话。鲁国的季孙氏致力于笼络人心,晋国的赵氏倡行“仁政”,齐国的田氏煞费苦心地在百姓中树立威望,就更不待言了。尤其是田氏,其八代奋斗的历史值得后人好好地研究。

以臣代君,说是阴谋也好,说是篡权也罢,若能符合民意、顺乎民心,也就有了成功的可能。至于如何评价它,则见仁见智。

有了人心的支持,便没有做不成的事。帝王也好,百姓也好,如果你是一个察人所想、急人所需的人,那你做起事来一定处处有贵人相助,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