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先是冷冷地看着我,听完我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莲蓉来我房里的次数还没你多,谁是我房里人?你才是。”
我耳根子一红,撇过脸望向了别处。
他搓了搓我的手,他的手非常温暖,掌心有厚茧,相比之下,我的尽管有些粗糙,可也称得上纤细嫩滑了。
他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我身上,我不要,他坚持:“凉,穿着。”
他这双习武的手,真算不上多么温柔,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热意仿佛从他皮肤散开,在空气里层层晕开之后,又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只觉脸颊更烫了。
给我穿好披风,他牵了我的手:“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柳春阁。”
刚刚都叫我自己回去,现在倒是送上了,女人闹一闹,男人果然会心软的么?
我闷头,把几乎要溢出眼底的喜悦藏进夜色。
往常要走许久的路程,今晚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我站在门口,要脱下披风给他,他按住:“我不冷,都流汗了。”
我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嗯。”
我走了几步。
他突然叫住我:“还走吗?”
“啊?”我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
他问:“离宫,真的打算离宫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啊。
来行宫的路上,我与素蓉、莲蓉、白蓉便商量好了,相互扶持,一直到二十五岁离宫,大周的宫女,身家清白的话,都是能够被放出宫的。若是做了人事宫女,皇宫或许走不出去,不过行宫……管得比较松,主子开恩的话都是能放走的。
可这一刻,我看着他深邃如泊的眼睛,竟怎么也讲不出离宫的话,甚至想一下,心口都能抽疼。
“宫女……宫女到了……二十五岁……都是要被放出去的……”我忍住喉头哽咽,支支吾吾地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后,叹着气转身:“我没把你当宫女。”
我猛地抬头!
他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我心中划过一抹涩涩的疼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少年的喜怒哀乐,已经能左右我的情绪了,他不过是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失落,我就难受得恨不得没与他那么说过。
我想追上去解释,那边,姑姑出来落锁了。
“明岚啊?”姑姑睁大眼睛望着我,确切地说,是望着我身上的披风。
我忙把披风解了下来,低着头道:“姑姑。”
姑姑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伸出手道:“给我吧,我去洗了挂起来。”
“是。”我把七殿下的披风给了姑姑。
姑姑没说什么,落了锁,边朝里边走,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不叫殿下进来坐坐,喝杯茶暖了身子再走?”
我下意识地想说“太晚了,免得惊动刘姑娘了”,话到唇边猛地一惊,抬眸,对上了姑姑暗藏波涛的眼睛,我垂下眸子,道:“殿下没来,我自己回来的。”
穿殿下的披风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若叫姑姑知道殿下亲自送我回来,不得揭了我的皮呀?
可披风的事儿,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了,我不好说自己冷,宫女再冷,哪怕冻死,也不该找主子借衣裳,何况七殿下那个大杀四方的冰块,能是你借他就给的?
太暧昧了,怎么办?
有点小甜蜜,还有点小嘚瑟。
我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意识到,若七殿下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今夜的举动就得被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了。
我庆幸姑姑没罚我,偷笑着回房睡觉了。
姑姑最终没把披风的事儿告诉刘姑娘。
第二天,上官若没来。
七殿下等到黄昏,用过晚膳便溜出宫了。
在他与我摊牌想对付六皇子后,我或多或少地猜出他出宫八成是与自己的“大业”有关了。
然而我对他的“大业”却并不抱任何信心,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皇子,一个亲生父亲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儿子,有什么资本与身世显赫的六皇子斗呢?别说六皇子了,就连林贵人所出的三皇子都斗不过。
在这样的忧虑下,我加大了赚钱的力度,我尽量多多多多地酿造梅子酒,除了每月给常伯伯和盛伯伯送两坛,其余的全都托盛伯伯卖了出去。
我把卖的银子藏好,万一哪天七殿下落败了,我还能带着七殿下与刘姑娘跑路,天涯海角,或是别的国家,有银子,就不怕饿死。
转眼到了四月,初二这天,上官若来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白里透红的肤色泛着脆弱无力的苍白,精致迷人的眼睛,暗暗的,少了许多神采,只不过,即便她状态差成了这样,还是美得叫人转不开眼睛。
“诸葛冥。”她一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
七殿下扶住她肩膀,看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上官若抱住他胳膊,把头贴上他肩头问:“我不来找你,你都不担心我出什么事吗?”
七殿下笑了笑,任由她靠着:“你不折磨别人就阿弥陀佛了,你出事?真不可能。”
上官若直起身,幽怨地瞪着他:“讨厌!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七殿下温声道:“关心你。说吧,怎么就放我鸽子了?”
上官若又靠上他肩头道:“诸葛昭那个混球,居然跑到我父亲那里告状,说我跑到行宫瞎转悠,还说行宫不必皇宫戒备森严,很容易混进坏人。”
“没说你为了我冲他发火,还挺聪明的。”七殿下似是而非地嘀咕了一句。
上官若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
七殿下忙道:“我说,你父亲就因为这个把你关起来了?”
上官若委屈地瘪了瘪嘴儿:“嗯!父亲好讨厌!居然不准我出宫!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我看着上官若肆无忌惮地霸占着七殿下,做着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心里一阵吃味儿,放杯子的声响大了些。
放完,七殿下朝我看了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给上官若甩脸子,我有几个脑袋啊?
我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
上官若却傻呆呆的,一点没察觉到我的不敬,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呀?不舒服的话就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她是一片好心,而听在我耳朵里,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气。
我越发不舒服了。
我捏了捏手指,语气如常道:“奴婢是殿下的宫女,要伺候殿下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你不是我主子,没权利对我发号施令。
上官若没听出我话里的挑衅,她单纯得跟一张白纸一样,她这么尊贵,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她,谁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即便我不敬她,在她看来,也只是我不舒服而使的小性子罢了。
她竟也不生气。
她眨巴着美丽的眼睛,对七殿下道:“你让她去休息吧,她看上去不太舒服。”
七殿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去。”
那淡漠的语气!
我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凉着心坎儿走掉了。
我没走远,不敢走远,想听听他们谈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像是……偷窥。
不该这样的,不过我也顾不上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要这么做。
我顿在了门口。
上官若与七殿下说起了皇宫发生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精确到她每天涂了几次口脂。
七殿下的时间非常宝贵,可与上官若在一起,他似乎永远没有正经事一般,听她叽里呱啦地说连我都觉得乏味的东西,还时不时评论几句,惹得上官若的大小姐日常越发奔流不息。
我一遍遍暗示自己,七殿下在利用美男计,他只是想离间上官若与六皇子而已……
半个时辰后,上官若哭也哭累了,说也说乏了,就在七殿下的床上睡下了。
我进去,给换了一床稍厚些的被子,看着理所当然霸着七殿下床铺的少女,我淡淡一笑,说道:“草原的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开放啊?男人的床想睡就随便睡了,若换作我们汉人,不被浸猪笼是好的,怕是连婆家都找不……”
“明岚!”七殿下厉声呵住了我。
我心口一震,对上了他满是寒气的眼睛,自从入了一次皇宫后,他再没对我这么疾言厉色过,我第一反应是害怕,印象中魔鬼一般的家伙回来了;第二反应是委屈,温柔的属于我的七殿下不见了。
我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七殿下隐忍地握了握拳,随即深吸一口气,叹道:“好了,她到底是大君的女儿,在背后议论她是非,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